第79章 79
堇容从死牢中出来，便看到四周无人，只有堇色定定立在原地，似在等他，他扬扬眉，“内卫呢？”
堇色答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让他们退下了。”
堇容观察一下四周并无异样，又见她模样不卑不亢，便没有起疑心，反而对她乖巧的样子很是满意。
“陛下对无萧说了什么？”
堇容睨她一眼，不答。
堇色又改口，忧心问道，“陛下会放了无萧吗？”
“这得看你的表现。”堇容款款走在前面，堇色追上几步，“陛下到底想要什么？”
问完，她一怔，自顾自回答道，“我会照顾好太后娘娘，也会陪在陛下的身边，如果这能换来无萧的性命安全，这样可好？”
堇容停住，回身，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她焦急的神色，嘲弄道，“堇色，关心则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不过，这可不像平时镇定自若的你啊。”堇容端详道，说的堇色心中一紧，“你这面色下的真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别想耍什么花招，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堇色暗暗心惊，忧郁的表情维持不变，轻笑道，“我现在皆在你的掌中，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堇容勾起唇角，收回审视的目光，重新走到前面，“最好是这样。”
。
这几天堇色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柳宴，柳宴的精神还是时好时坏，她喜欢遣散走宫女，然后和堇色一直反复提起她以前的故事，故事的里面有堇容，有先皇后，还有堇色的母妃。她说的断断续续，有的时候又全然想不起来什么。
堇色知道柳宴的身体虽然外表看上去慢慢好了起来，但是精神却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而且，柳宴殿里的香虽然被堇容移走，但还是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堇色看着柳宴的样子，面色不露声色，内心却胆战心惊。她知道柳宴是她和无萧最后的依仗了，一旦柳宴去了，堇容将再无仁慈之心。原来在自身利益面前，别人的生死在自己心里也可以变质，她第一次迫切地想去挽救一个人的命，竟然是首先将它当做保全自己的筹码。
堇色心底苦笑一声，不知不觉间，她竟变成了这样的人。
她竭力地想方设法地救治柳宴，一方面又对自己的罪恶感到深深的愧疚，忧心忡忡之际，柳宴的症状终于开始缓慢地好了起来。
殿内，侍女端来棋盘，柳宴道，“堇色，陪我下局棋如何？”
堇色欣然接受，两人对坐于床榻小桌上，手起手落，黑白两子对弈在棋局中。香炉悄无声息散发气息，四下寂静。
“母后腹背受敌，可要小心了。”
堇色素来精通棋艺，出手冷静果断，片刻后黑子便占了上风，这句话一出，两人皆怔了怔。
只见堇容不知何时立在柳宴身后，也不知看了好久，柳宴葱白手指捻起一枚白子，闻言棋子便忽得跌了下去。
堇容款款坐下，拾起被柳宴掉落的白子，将之嵌入一片黑子之中。
他心情似是很好，无视柳宴瞬间变的难看的脸色，娓娓道，“继续吧。”
堇色亦是怔了怔，意识过来后，便又开始从容地下起棋，于是，两人棋局，变成堇色与堇容对弈。
这让堇色恍惚想起清明谷的一段时光，同样的人，同样的对弈，但如今彼此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堇容一步十算，论对弈，堇色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节节败退。
堇容见堇色犹豫不决，知是她在考量，笑道，“有舍才有得，棋子终究只是棋子，没有用的自当是随意折了便好，长姐不必太过介怀。”
堇色轻轻皱眉，不语。
“一群死物罢了，你倒是心怀仁慈。”堇容道，“倘若你不是公主，在这宫里又该如何立足？”
此话，便是另一番境遇了，堇色垂眸观棋，柳宴咳嗽几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亦有些不太舒服。
“本宫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柳宴道。
听她这么一说，堇容亦没有了下棋的兴致，转过身关切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哪里不舒服？”
柳宴只是咳嗽，但堇容已经不自觉触到了她的额头，感受她的体温，她余光瞥向堇色，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扭捏道，“无妨，只是有些乏了而已。”
堇色起身，“那太后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
行至殿门前，她终是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堇容始终目光落在柳宴身上，不曾关注她的去留，背影不复以往的萧条。
她叹口气，出了宫殿。
。
日子这样又过去了几天，柳宴亦在一天天好转起来，也许她终是慢慢走出来了，也许是堇容让她好了起来，堇色默默想着，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白天如何忙碌，到了夜里，她还是会一次次想起无萧，想起那温柔有力的怀抱与体温，那贴在耳畔浅笑缱绻的低语，梦醒过来摸着身侧冰凉的枕席，心也荒芜了几分。
她借着月光，再次将袖中纸条伸展开来，端详着。
上面写着，“——半月后大宴，火。”
想起那个人的脸，堇色从未想过会是他来救无萧，不知那日是否能够顺利，想到此，她的心中亦是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能让无萧活着，她如何也无所谓，只要能让他逃离，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他。
无萧，是时候，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纵然怀着期冀这样睡去，一道惊雷还是将她从梦中惊醒。
堇色蓦地从床榻上坐起，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无萧没有逃离成功，亲手死在了她的面前，堇容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两人，然后他挥手，侍卫们冰凉的兵器刺向自己，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化成一摊血水。
窗柩不知何时被打开，风引起一阵肌肤的战栗。
堇色顺着扬起的纱帐，呆呆地看过去，黯淡的烛火下，一道颀长身影坐在蒲团上，烛火将他的背影打的明灭不定，姿态清贵优雅，矜贵无双，朝她转过头。
堇容一身雪白暗纹亵衣，修长凤眸静静地望着堇色，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脸上神色。
“堇容？”堇色吓了一跳，恍惚问道，“是你吗？”
理智慢慢回到了她身上，她凝视着几米远的男人，也许是噩梦初醒，她惊恐未定，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堇容？你怎么了？”
堇容静静凝视着她，声音清冽如昔，熟悉的声音让堇色不再怀疑这是个梦。“宴儿死了。”
堇色怔怔看着他，干涩的眼角倏然滑下一颗泪来，“什么？”
堇容没有理她，悠悠道，“她在这宫中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朕做这一切，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想给她自由，让她快乐……”
堇色紧紧看着堇容，声音微微发着颤，“柳宴……死了？”
堇容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着，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朕从未将她视为棋子，朕说过会一直保护她，为什么如今拿到了这一切，她却要离我而去。”
“因为她爱你。”
黑暗中，堇容慢慢抬起头，“什么？”
堇色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她爱你，所以，她不忍心看你一步步沉沦下去，宁愿一人去承受所有的罪孽，只因为，她太过在乎你。”
堇色心中涌起一阵苍凉，想起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她是她在这宫里最为亲密的人，如今却已经香消玉殒，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但她身上承受的东西，并不比她少多少。
她爱你，堇容慢悠悠回味这三个字，“你说，她爱我？”
堇色惨笑，“罢了，我想你是不会明白的。”
堇容已经走进她，坐到她的床头看她，“你慢慢告诉我，我想我可以懂。”
空气凝滞起来，气氛死一般寂静。堇色心中悲戚，缓缓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走的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对，也许她只是睡一觉而已，她只是在骗我，说不定明天就会醒来。”
堇色从没看到堇容这般模样，当下有些动容，“堇容……”
堇容回过神来，愣愣看她，气氛沉默的凝不起一丝波纹。
他的眼神重新恢复毫无温度的冷，这眼神却仿佛烫到了堇色，她羽睫颤动，心中泛起死一样的恐惧。
半晌，堇容缓缓伸手，堇色怔怔看着他的手，一切在眼底都成了慢动作，象征着她生死的慢动作。
他却只是停在她身边，慢慢握起了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堇色，我就只有你了。”
堇色缓缓抬睫看他。
一袭夜风轻轻拂过，将两人的发丝稍稍轻扬了几许。
堇容静静浅凝她，眸光幽深，长眸看不出一丝心绪，缓缓吐出字句，“永远待在朕的身边好不好？”
冰凉的手心温度传递给她，淡淡叹息的声音，仿佛蕴了分别样的脆弱和乞求，透过朦胧的夜色，缓缓传入她的耳际。
“朕，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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