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孤独
面对司涉表露出的歉意，亚错愕了几秒，灰色的瞳孔扩大了一圈，男人不同往常的温柔嗓音把沼泽里的他拉了出来。
司涉试探性的抬起手，见亚没有什么反应，便安然的往他的肩膀上放去，心中不小的石头落地了。
可谁曾想到，周围惊恐的人群抵不住压力，集体大叫起来，一声声凄厉的鬼哭狼嚎，犹如魔音环绕。
“啧。”司涉不耐烦的出声，吵得他耳膜疼。
更不妙的是，恢复理智中的亚又有了发病的迹象，身体开始不住的抖动。
这次比以往要厉害几倍，只见他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圆润的水眸透过司涉的身体看到了一些令他惊恐的东西。
亚正在崩溃的边缘，那群哀嚎的人因此徒增数以千倍的压力。
有的凸起眼球鼓成一个小包然后炸开一股股恶心的浓浆，有的不堪重负放弃了人形，脱掉人皮在地上散落成一堆红雪。
天空上点燃的烟花消失的不知踪影，看不见的低气压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这场本该欢乐的宴会，现在无疑成了一场噩梦。
“小亚，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你听到我讲话了吗？”司涉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凝重了起来，他把双手放在了亚的肩膀上。
手掌的温暖从肩膀抵达胸腔下跳动缓慢的心脏，如同指路明灯让亚从自己的世界走了出来。
司涉松了一口气，弥漫在四周的压力消散了，聒噪的声音也停止了。
人群四散开来，一切恢复如初，如果不是地上多出了几堆红雪提醒他们发生了什么，司涉就要怀疑刚才是不是大梦一场。
紧缩的眉头还没展开，就又拧在了一起。
就在刚刚一个呼气的功夫，静立不动的亚突发变故，身形一闪不见了人影。
等司涉抬头去追寻的时候，留给他只有那一簇耀眼的金色发尾了。
追还是不追？司涉的身体先给了他答案。
狂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到司涉产生了自己要爆炸的错觉，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在内心的深处肆意横行。
无数双谴责孤疑的绿眼扎在他的身上，不满的议论这个没有礼貌的男人。
闲言碎语叽叽喳喳的传到司涉的耳朵里，这成了火药点燃的导火索。
“你们烦不烦啊！没见过俩帅哥吗？”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鸦雀无声，甚至很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刻在灵魂里的恐惧告诉他们，不要惹这个不计后果的阴郁男人。
这些话对司涉来说当然不值一提，他烦躁的原因是亚现在的状态，应该不会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
——妈妈，跟我来。
薇诺娜糯糯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视线内有了一条虚虚实实的红线，漂浮在空气中无限延长。
凌乱的刘海挡住黝黑的眼睛，司涉顺着红线疾行在众人的目光下。
他是在一条幽静的隐蔽小道里找到了亚，空气中没有奇怪的味道，环境出乎意料的还不错。
亚正蹲着身子双手抱臂，蜷缩在一个干净的纸盒里，安静的像个放在橱窗里的洋娃娃。
司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好在这次亚没有反应出任何不适的举动，他成功的来到了亚的身前。
司涉嗫嚅着双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一个呼吸就把这个脆弱的男人吹倒。
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会儿亚暗淡的金发，没有人开口说话，连个路过的影子怪都没有，空气是死寂一样的安静。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盘起腿扶着下巴绞尽脑汁。
看乐子他在行，心狠手辣他也在行，搞事情他更在行……但是，道歉哄人他还是一窍不通的一张白纸。
盯着亚惨白的小脸，他越看越不是滋味，越看心里越不舒坦，就像强迫症患者看到一条歪曲八扭的白线一样。
他虽然净干些不是人的事情，甚至以此为乐，但是面对这个多次帮助自己，温柔纯情的男人……
他是真的感受到了某个柔软的地方发出了强烈的谴责。
这种手足无措，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司涉不由得焦躁万分，他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
随便抓了把五颜六色是药丸，嘎巴嘎巴生吃干咽下去，躁动的心理舒坦了不少，司涉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一颗从手指缝里逃窜的药丸轱轮轱轮滚到了硬纸箱前，司涉视线飘过去，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硬纸箱上印着个大饱满的红苹果，看样子应该是个装水果的箱子，粗硬的黑色字迹豪迈的写着一句话——七毛钱一斤。
就目前为止亚的这个形态来看，最多也只有五十斤左右，也就是说……
“三十五块钱就能全款买下一个可爱的小亚。”司涉被自己突发奇想的脑洞吓到了，一直堵在心口的东西不捅自破。
——妈妈，爸爸喜欢吃苹果！
——小家伙，你要知道坐在苹果箱里不代表就喜欢苹果。
——妈妈，相信我！
谈话在薇诺娜信誓旦旦的话语中结束，司涉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起身准备去买点苹果赔礼道歉。
走到主路上的时候，他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扭头看了一眼孤零零，像个被抛弃的流浪猫一样可怜兮兮的小亚。
还是带上吧。
司涉脱下套在外面的棉服，包裹住小亚瑟缩的身体，抱在自己的胳膊上，伸出一只手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脖颈处。
那里还散发着一股血液的铁锈味，是刚刚亚咬出来的痕迹。
空闲的大手在一堆青苹果里挑挑拣拣，居然连一颗红苹果都没有！司涉暗自诽腹。
最终，嫌弃这嫌弃那的司涉勉强的在老板歉意的目光下，刷脸支付了两颗看着还能过去的苹果。
以身作则的司涉抱着试毒的念想，啃了一口绿油油的苹果，眼睛亮了几分。
不甜不酸，清脆可口。
他觉得自己这次有救了。
小亚原本呆滞木讷的眼神在看到这颗苹果的时候，恢复了生机。
司涉把苹果抵到亚的唇瓣上，亚乖巧的张开了口，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可还没咬上去，青色的苹果就在司涉的手中变成了一颗娇艳欲滴的红苹果。
亚突然吐出一口鲜红的热血，硬生生给苹果上了色。
挂着几滴血液的苹果像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在司涉的手中散射着光彩夺目的红光，染红了他的手掌。
深入脑髓的聒噪耳鸣突然袭来，司涉难受的闭上了双眼，咬紧了下颚，白皙的脖子上青筋显露。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来活生生的抽离他的灵魂。
飞舞的雪花融化在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冰凉的触感让司涉找回了意识，当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
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房屋静默的屹立在白雪中，天边是祭红的夕阳，洋洋洒洒下一片美色，清冷的微风吹拂过他的脸颊，脚掌深陷进半分米高的雪层中。
哪有什么宴会和红雪，一切都只是一场黄粱一梦的幻觉？！
寒风凛冽，光着胳膊的司涉打了一个喷嚏，他裹在亚身上的棉服盛着风儿，温柔的搭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为他披上了外套。
也侧面证明了，前不久经历的种种绝对不可能是一场梦！
眼前是一片看不清的雪雾，降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却并不狂躁，环绕在四周的雪花跟它们像极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品种。
背后沉重的镰刀重量轻了不少，薇诺娜化成光团闯入他的视线内，破开迷雾般的雪花径直扑向一个人的胸口。
光芒散去，欲盖弥彰的雪雾也一并随着散去。
亚站在离他不远的雪地里，像是肃穆的神明，他抬起脚，每走一步，身体就会长大一倍……
晶莹剔透的雪花交织在他裸露的身体上，为亚铸造了一件典雅贵气的寒冰羽衣。
恢复成完全体后，亚停止了前进，任由风吹起他的长发。
他平静的站立在波光粼粼的雪地里，像是在等待什么，亦或者是犹豫。
亚侧头，用一双纯净的宛若蒸馏过的银眸，不含任何杂质地深深看了一眼想要跨步走过来的司涉。
司涉定在了原地，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就连飘舞的雪花也不忍心干扰他们诉语。
不知怎的，司涉的眼睛变得酸涩，眼尾泛红，他情难自已的捂住了自己疯狂跳动，企图破壳而出的心脏，呼出大口白气。
短短几秒的对视，司涉便透过亚的眼睛看到了他呼之欲出的情绪。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呢？
这是一种极致的，孤独。
就好像一个人独自走过山川河水，看遍世间万物，漫无目的的游荡在世界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到哪里……
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寻找自己的归宿，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小块他的容身之处。
好不容易遇到的一个心怡的地方，但是那个地方并不欢迎自己，只能被迫离开，再次踏上旅程。
没有希望，没有目标，没有信念……有的只是一具麻木的，看破一切的躯体，拖着残缺不全的灵魂，徘徊着直到死亡。
正如他一开始所说的——没有人愿意接纳他。
他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这是亚传达给他最强烈的信息。
司涉被这浓郁的绝望气息密不透风的包裹在身，让他喘不过气，一度窒息。
攥紧的手掌被司涉握得发白，他拔起腿就要往前跑，呼呼大作的暴风雪盖在他的脸上，遮挡了他的视线。
当世界再次清晰的时候，亚早已消失不见，迎面而来的是一位不速之客。
杰夫玩弄着手里的猎枪，面露不善，叼着雪茄的嘴里吐出一圈烟雾。
他的皮肤紧绷，撑出的细纹遍布全身，细纹还在不断扩宽，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放轻松点，我不是来和你殊死搏斗的，我只是想告诫你不要去打扰主的行动。”杰夫看向远方的天空，沉声道。
司涉垂着头，凌乱的刘海下是一双故意露出的下三白眼睛，气势阴冷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挡路的人生吞活剥。
“妈妈，我来帮你啦！”变成小白狼的薇诺娜从天而降，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完美的，精准的，降落到了敌方阵营。
戾气环身的司涉嘴角抽搐了一下，摇头叹息，看着薇诺娜亮晶晶的眼睛，就好像在看什么地主家的傻闺女。
“跑错地方了！”薇诺娜呜咽一声，前爪刨着雪就要跑到司涉的身边。
杰夫却不让她如意，他用一双布满厚茧的大手如获珍宝般把薇诺娜捧到自己的脸前。
那张沉淀了岁月痕迹的沧桑面容像劣质的鬼面一样裂开，露出来几撮黑色的毛发。
“薇诺娜？”杰夫的语气激动的颤抖。
薇诺娜的一对兽瞳里氤氲出一层水汽，并不认识眼前异常兴奋的杰夫，她扭头朝司涉呼救。
司涉提着镰刀，刀头拖着雪地，眯着眼睛朝杰夫走去。
杰夫目无旁人，他连自己掉到地上的猎枪都顾及不暇，弯腰把额头抵在薇诺娜的头顶上。
一团白光从他们相抵的地方出现，然后膨胀变大，吞噬掉了在场的三个人。
白光散去，刺鼻的浓烟扑面而来，司涉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观察四周。
他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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