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松间

建安十年，曹操破平原，青州定。

        曹操辟用河北名士，四州人心归附，邺城逐渐取代许都成为了朝政中枢。

        曹丕再也没有上过沙场，要了个少府的文职。他没有再见过刘渊，也不再过问战事。他回过许都，回过阳翟，和名士大家清谈议政，总是很快就回到邺城，从来不让妻子等候担心。

        刘渊也去过阳翟，和郭祭酒一起。郭嘉说过，会带她去他走过的地方。他在阳翟的宅院很大，但没什么人。他是独子，父母早亡，和族人也不亲近。他有一方茶室，曾在这里与颍川的名士交识。

        他们去了弘农，见到了郭嘉的儿子。他叫郭奕，过完年便有五岁，长得灵秀可爱，有一对乌亮的眸子。郭嘉在弘农的别院比颍川的宅邸大，依山傍水，极尽风雅。也有不少下人，他们很尊敬郭嘉。但好笑的是，他们都管他叫郎君，听起来很无稽。

        “你做过郎官？”刘渊不解。

        “我的第一个官职就是军师祭酒，没有升过，也没有降过。我的俸禄不多，但不清贫。你去过的集玉楼雅间，只有我能出入，因为我是楼主。朝中没人知道。”

        刘渊皱了皱眉：“为何告诉我？”

        “你早晚都会去探听。与其去问别人，不如我来告诉你。”他指了庭院里玩耍的郭奕，散漫道：“他的母亲死了。我没有夫人。”

        刘渊很讶异：“夫人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郭嘉笑望着她：“需要听我回答么？你更相信我说的话还是自己的判断？”

        刘渊觉得无趣：“你这样有意思吗？话总说一半，让别人去猜，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郭嘉抬眸看着她：“以后你要面对的人都像我一样，甚至复杂百倍，你需要学会判断，而不是听。我执棋，不会步步都为人解围；将来你执棋，不能事事都问我。”

        刘渊吭地笑出声：“要我接你的班，去做军师祭酒吗？”

        郭嘉吃了杯酒：“也可以做集玉楼主。看你喜欢钱还是喜欢做官。”

        刘渊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日日让我算账？你把我当学徒，枉我还曾以为喜欢你。”

        郭嘉失笑。他在这处别院很自在，半卧在榻上，望着堂前的春江景明：“执棋之人本不该有情愫。你长在江东，被孙氏的至情至性所染，成了今天的样子。但你得知道，有时你想靠近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情。只是命数交叠，让你觉得他和别人不同。”

        刘渊问道：“所以你和我有命数交叠？”

        “当然。”郭嘉抬眸看着她，指了指榻上的棋盘：“你也执棋，走的每一步我都要考虑。”

        刘渊低头看着那盘残局。那曹子桓呢？也是命数交叠而已吗？

        回到邺城的时候正是清明。郭嘉带刘渊去了邺城南郊的松山。山中有雨，远远地可以望见松间的墓地。

        一人在墓碑前久久停留。刘渊认得他，是曹公。

        “曹公在扫谁的墓？他在邺城有故人？”

        郭嘉负手而立，看着那处青冢：“袁绍。”

        “曹公穿的是什么武袍？”刘渊想起袁尚曾对她说过，曹公和他父亲曾是同袍。

        “雒阳校军。他和袁绍同为西园校尉。董卓入京时，校军勤王，穿的就是这身武袍。”

        刘渊抬头看他：“你去见袁绍，后来又见曹公，因为他们曾为汉室出生入死？”

        郭嘉付之一笑：“我不热衷勤王。寻访自荐，只因他们是当世最强的武将。”

        刘渊不信：“那你为何来这里？如果曹公不在，你是要去吊唁袁绍吗？”

        “世上没有如果。”郭嘉望着松间的青冢。他没有故友，也不曾年少，看到曹操今日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少年相惜，并肩为战，不知在官渡面对旧时的挚交是何心境。人死后会有几人吊唁，几人是故友，几人是宿敌？

        曹操饮尽坛中酒，仰面哭了一场。他也曾少年意气，赴汤蹈火，和袁绍年少相知，誓死勤王。不知是年岁太长还是人心易改，他们成了今天的样子。他穿着校军武袍，仿佛还是当年的典军校尉，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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