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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北府劲旅


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邪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猛应选。玄以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

        ——《晋书·刘牢之传·列传第五十四》

        十二月的建康飘起了小雪,天气冷得让人灰心丧气。

        就在七天前,兢兢业业,为桓氏效力了近三十年之久,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的智囊——郗超,在姑孰悄然离开了人世。

        桓冲眼睁睁看着郗超在自己面前闭眼,慢慢停止呼吸,他心里难受得像刀割,泪水直流。

        与桓冲不同,面对死亡,郗超很坦然。

        郗超一生信佛,生死于他来说无关悲喜,不过一场幻象。

        由于担心年迈的父亲郗愔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临死前,郗超托付给桓冲一大箱书,告诉他,如果自己死后郗愔悲痛欲绝,就把这箱书交给郗愔看。如若不然,由桓冲将书烧毁。

        桓冲答应了他。

        未几,郗超去世。郗愔听闻消息,赶来姑孰吊丧。果如郗超所料,郗愔不吃不喝,痛哭终日,形神毁顿。桓冲于是按照郗超的交待,将那箱书转交给郗愔。

        谁知,就在收到书的第二天,郗愔不仅不哭了,整个人反变得怒气冲冲,竟连郗超出殡的丧仪都不肯参加,只丢下一句:“这小子死得太晚!他真该早点死!”便快马离开了。

        对于郗愔前后态度的剧变,桓冲直觉得匪夷所思,但他隐约感觉问题肯定是出在那箱书上。

        于是,郗愔走后,桓冲独自来到郗愔住过的客房,只见那只装着书的大箱子果然翻倒在地,里面的书七零八落。

        桓冲随手拾起几本仔细翻阅,渐渐恍然大悟。

        原来那一箱子书,无一例外,全都是郗超当年与桓温谋权篡位的往反密计。

        郗愔是忠臣,向来忠于晋室,从无二心。看到儿子与桓温如此众多的谋逆实据,难怪他会有那般反应。

        看完那些书信,桓冲心中五味杂陈。

        他仔仔细细把箱子重新整理好,放在郗超的灵前供奉,以感谢他一直以来为桓家尽心尽力、忠心不二的情义。直至郗超下葬,桓冲才亲自点火,将那箱书付之一炬。

        作为朝廷新任的荆州刺史,桓冲今日就要启程回江陵驻地了。

        这次桓冲出镇江陵,身上背负着抗击秦军的重任,朝廷非常重视。

        临行这一日,孝武帝司马曜于太极西堂设宴,亲自为桓冲践行。谢安更是与桓冲同船,千里相送,直至溧洲。

        在去溧洲的一路上,桓冲沉默、疲倦、心事重重。谢安时不时默默打量桓冲,显然他有话想说,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尊重桓冲的沉默。

        三天之后,二人在溧洲上岸,于此分道。

        临别前,桓冲观谢安神色,以为他定有少不了要有一番“长篇大论”要千叮万嘱。没想到谢安却只是将司马曜御赐的玉柄马鞭郑重转交给他,道:

        “荆州就交给卿了。”

        只是这么一句,谢安说完,桓冲却愣住了。片刻,竟潸然泪下。

        送走了桓冲,谢安没有直接回建康,而是马不停蹄转道去了广陵。他要去看看谢玄新军组建的进展。

        这次谢玄在广陵招募骁勇,说起来是募兵,实际上是募将。

        因为如果直接募兵,新兵不熟悉战场,需要磨合,需要训练,要耗费大量时间。而面对前秦的不断施压,谢玄没有耗费时间的资本,他需要一支在短时间内可以随时投入战斗的队伍。

        只有用募将取代直接募兵,才可解谢玄这一燃眉之急。

        由于战争、内斗等多重因素,东晋的江淮一带散落有大量的流民帅,也就是流民的首领。

        这些流民帅或为避北方战乱,往来江淮以求生存。或原本隶属东晋朝廷,受门阀争斗的牵连,无奈落草为寇,称霸一方。

        但不论出身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手中掌握着大量由流民组成的兵,又称部曲。

        由于生存坏境恶劣,为争立身之地,流民帅与所统部曲皆谙熟兵略,骁勇善战,彪悍不输北人。

        同时,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流民兵与各自的部曲之间紧密依存,有一种生死与共的情义。

        这种情义在共同御敌时会自动演化为一种强大的向心力,这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也正是谢玄的新军所急需的。

        谢玄募将至今,已得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孙无终等猛将数人,倚靠这些流民帅手中自带的兵力,谢玄得以以最快的速度组建起了一只兵力达一万人左右的军队。

        由于广陵为建康北门,徐、兖二州为东晋北府,这支新军由是而得名——北府军。

        虽说招募流民帅是看重了他们手中现成的兵力,但谢玄也并非只要手上有兵就来者不拒,不加拣选。

        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孙无终这几位流民帅虽然出身各异,但大抵都有一个相同的背景,那就是他们大多曾与豫州西府或是徐、兖北府有过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换言之,被谢玄选中的流民帅,大部分,都曾与谢氏或朝廷有过关联,纯粹的地方势力或流氓草寇少之又少。

        就拿出身彭城的刘牢之来说。

        早在二十年前,谢万还是豫州刺史的时候,刘牢之的父亲刘建就曾任征虏将军,为豫州西府将领,参与了谢万统领的那次北伐。

        后来谢万北伐大败,西府治权易手,刘建受牵连而丢官,刘家一家也跟着沉寂下来,这一沉寂,就是二十年之久。

        豫州西府曾是谢氏势力的根本所在,谢尚、谢万之后,豫州治权虽已几易其手,但刘牢之作为豫州旧将之后,其与谢家的故旧情义,仍是旁人无法取代的。

        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在众将之中,谢玄对刘牢之最为信任。得知刘牢之前来应征,谢玄毫不犹豫便给了他参军之职。

        若说刘牢之是流民帅之中,与西府相关联的代表,那么何谦则可代表那批曾与北府有过关联的流民帅。

        何谦在十余年前原是徐、兖二州刺史庾希的旧将,曾在战场上与燕军有过正面交锋。

        庾希在桓温兼并徐、兖二州的进程中被桓温废黜,后来起兵反桓,兵败被杀,其手下部众跟着死的死,散的散。何谦就是那其中之一。

        在桓温气焰鼎盛的那段时间,参与了反桓的何谦曾一度成了官府通缉的要犯,只能靠着手上残存的兵力游兵江淮,与官府猫捉老鼠,艰难图存。

        谢玄所募北府军将领,多如刘牢之、何谦此类。

        这些因为各种原因脱离了朝廷,或为朝廷追捕,或为北人欺凌,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流民帅们,在谢玄的号召下得以重新回归朝廷、恢复建制,有了正式的身份,有了生活的保障,不用再亡命天涯,还有机会建功立业,为国效力。

        凡此种种,让北府军于草创伊始便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高涨士气,这让谢玄对于镇御江淮又多了几分信心。

        谢安来广陵巡查一事并未提前告知谢玄,

        到达广陵后,谢安没有去谢玄在广陵的官署,而是先找了家客栈换上常服,而后与陆退二人直接驱车,偷偷去了演兵场。

        广陵的演兵场设在大江边,与建康隔江相望。

        彼时,谢玄正在场中练兵。

        谢安的马车静悄悄的停在距演兵场百步之外的一处隐蔽的树林里,透过树木交错的缝隙,大概看得清演兵场内的情形。

        谢安坐在车里静静看了一会,转而伸手从车窗外随行侍卫的箭筒里取了一支箭交给陆退,

        “听说幼度近来募得一得力干将,叫刘牢之,卿帮我去试试他。”

        陆退迟疑着接过箭,

        “怎么试?”

        谢安一笑,

        “就用这箭试。”

        陆退握着箭低头想了一会,道:“明白了。”

        正在演兵场上与谢玄一同指挥阵型演练的刘牢之,对即将到来的考验还全不知情。

        冬日的凌冽寒风中,刘牢之紫红色的面颊上布满了汗珠,他乌黑的眼中带着杀气,满脸的大胡子茂密、坚硬、如同荆棘。他用粗粝、沙哑的嗓音声嘶力竭的喊着号子,脑门和脖子上青筋暴跳。

        他走过的地方,士兵无不挺直腰杆,立正站好,否则就会遭来一顿拳打脚踢。

        刘牢之对阵型的操控十分娴熟,同时,他的要求也异常严苛,队形中只要有一人不合他的要求,剩下的所有人都要跟着受罚。

        今日要练的阵型颇有难度,刘牢之从清早到现在已指挥操练了不下三十遍,但队伍中有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兵总是出错,害得阵型一直无法最终完成。

        刘牢之向来缺乏耐心。

        看着那个拖全军后腿的小倒霉鬼,他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原本紫红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绛紫色,于是二话不说,操起马鞭,从演兵场的高台上一跃而下,冲到那小兵面前就是一顿猛抽,抽得那小兵哇哇惨叫。

        谢玄听闻叫声,前往阻止。然而,也就是在这时,一支冷箭忽然从不远处的密林中飞来,直逼谢玄。

        刘牢之反应极敏捷,只见他二话没说,猛一推谢玄,待谢玄站稳,那只射来的冷箭已被刘牢之紧紧攥在手心里。

        “干他娘!哪个乌龟王八蛋放的暗箭?!!”

        刘牢之把箭高举过头顶,咆哮着,虎视四周。

        话音落,过了一会,陆退缓缓从藏身的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谢玄讶然,一个“陆大哥”的“陆”字已脱口,陆退却冲他暗暗使了眼色。

        陆退转而径直走到刘牢之面前,看着刘牢之,语气平淡,目光挑衅:

        “我放的。如何?”

        刘牢之瞋目裂眦,拳头上满是小蛇一样的青筋,他一把攥住陆退的衣领,将陆退半提了起来,

        “小兔崽子,敢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活腻了?!”

        说罢,刘牢之膝盖一曲,一顶,陆退当即捂着肚子痛苦倒地。

        刘牢之旋即拔剑要砍。

        这时,谢安终于现身了。

        他走过来俯身扶起陆退,边打量边问刘牢之,

        “卿就是前征虏将军刘建之子刘牢之?”

        刘牢之逼视谢安:“是老子,怎么样?”

        谢安笑了笑,

        “卿这不问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的毛病可不好。要改。”

        “改?”

        刘牢之仰天大笑,刚想质问谢安“算个什么东西”,却见谢玄对谢安一礼,道:“叔父。”

        “叔父?”刘牢之一愣,看看谢玄,又看看谢安,懵了。

        见刘牢之久久不向谢安行礼,谢玄用胳膊肘碰碰刘牢之:

        “道坚,还不快见过我叔父?”

        刘牢之这才如梦初醒,忙后退两步,躬身抱拳:

        “北府参军刘牢之,参见谢司徒!”

        谢安对他点头,转而对谢玄道:“幼度,随我来一下。”

        谢玄闻言,下意识与刘牢之对视一眼,

        临走,小声提醒刘牢之:“别傻站着,继续带大家练阵型!”

        谢玄跟着谢安走到一避人耳目的偏僻处,谢安有意无意的虚目眺望远处的演兵场,半晌,问谢玄:

        “如何,还应付得过来吗?”

        “……勉强应付,还是有些没底……叔父,我没什么领兵打仗的经验……我怕……”

        “凡事总有第一次,”

        谢安说着,转头看着谢玄:“想打胜仗,有一个关键,要会用人。”

        “就好比那个刘牢之。方才那一箭,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凡,但个性未免冲动。冲动者少谋,少谋者智虑不足。这样的人可用,但不可独用。就像剑,被会用剑的人握在手里,才是一把剑。想用刘牢之,卿这双握剑的手一定不能松,明白吗?”

        谢玄沉吟片刻,颔首:“侄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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