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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相煎何急


温以世子熙才弱,使冲领其众。于是桓秘与熙弟济谋共杀冲,冲密知之,不敢入。俄顷,温薨,冲先遣力士拘录熙、济而后临丧。

        ——《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五》

        姑孰大司马府,桓温的灵堂上。

        这会哭得最凶的不是桓温的儿女亲族,反倒是与桓温交情不算太深的顾恺之。

        顾恺之前来临丧,不说别的,先是献上短诗一句:“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

        对桓温的离去表示深切的惋惜和不舍。接着,他两膝一软,跪在灵前的垫子上大哭不止,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桓秘被他这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偏头对一旁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立即上前架起仍在嚎哭的顾恺之,径直往外拖。

        顾恺之先是一怔,旋即两脚踢地,边挣扎边大骂:

        “桓秘!卿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大司马亡,卿身为大司马之弟,不仅不着丧服,还不让他的幕僚故吏临丧悼念他,大司马若在,非扒了卿的皮不可!”

        桓秘闻言,起身对架着顾恺之的两名侍卫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而走近顾恺之,脸上满是讥笑:

        “瞧瞧我大哥养的一条好狗,都这会儿了,还在这狺狺狂吠呢!只可惜大哥已经死了,卿若这么想他老人家,不如我送卿下去陪陪他,如何?”

        顾恺之向来惜命,着实被这话吓了一大跳,只见他脸色一白,两腿直有些打起了筛子。

        桓秘见状,笑意更甚,

        “哟,我们顾参军这是怎么了?怕死啊?呵,怕死就对了!我这人最喜欢怕死的人,因为怕死的人聪明、知趣。”

        说罢,拍了拍顾恺之的脸,“看在卿怕死的份上,留卿一条命,滚吧。”

        顾恺之这会也顾不得什么尊严屈辱,收着话,忙不迭的撒腿就跑。

        赶走了顾恺之,此时的大司马府才真正成了一个布置周密、深不见底的可怕陷阱,吃人不吐骨头。

        “丧帖送出去了?”

        桓秘问他的大侄子桓熙,

        “送出去了,五叔这会该在来的路上了。”

        桓秘一笑:“今日这丧礼也会成为他的丧礼,他还不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奔丧呢……”

        然一旁的桓济却不太乐观:“四叔,爹在世时常夸五叔智虑过人,侄儿怕他没那么容易就范。”

        不料桓秘闻言忽然暴怒,咬牙切齿:“什么智虑过人?卿等就是太高估他!尤其是大哥,在他眼里,除了买德,我们其他人都是蠢货,都是烂泥扶不上墙!我今日就要让大哥知道他错了!我要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我们桓家的可用之才!”

        这时,郗超自门外进来,道:“公子,五公子来了。”

        桓秘颔首而笑:“好。按计划行事。记得留活口,我可不想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郗超一怔,并不多言,抱拳应诺而出。

        桓济见状,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遂对桓秘道:

        “四叔,此事甚秘,怎可让郗超参与其中?他可是爹最信任的人啊,爹既将大任委于五叔,郗超又怎么可能助我等成事,违背爹的遗命?”

        桓秘却是不以为然的笑笑,

        “仲道,卿要记住,若有谁对卿言听计从,并非因为他赞同卿,不过是因为他暂时没有能力反对卿,卿若把这种行为理解为忠诚,那就是大错特错了!郗超自大哥任征西大将军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以他的功劳,以大哥的威望,他早该平步青云了。可如今大哥都死了,他也不过混个中书侍郎而已,若换做是卿,心里这口气能平吗?”

        “可……”

        桓济话还未说完,郗超与几名力士已将一个身着戎服,双手反绑,头套麻袋的人押了进来,

        “公子,人带来了。”郗超对桓秘道。

        桓秘一笑,二话不说,对着那人的膝盖窝就是狠狠一脚。

        那人顿时失了平衡,两膝一颤,重重磕跪在地,骨头随之发出一声可怕的脆响。

        “五弟,还听得出我是谁吗?”桓秘绕着那人缓缓踱步,仿佛在欣赏刚刚捕得的猎物,“我被大哥无故免了官,谪居宛陵多时,五弟怕是都快忘了有我这个四哥了吧……不,我说错了,卿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四哥!”

        桓秘顿了顿,又道:“五弟,还记得小时候,大哥拿卿做质,向羊主换羊那件事吗?母亲自产下卿,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郎中说,只有服用鲜羊肉,母亲方能有一线生机。卿是不知道,其实那次大哥哪舍得让卿做质?他想拿去换羊的,其实是我。若非母亲一力阻拦,我怕是早就连姓桓的资格都没有了……从那时起我就在想,大哥眼高过顶,看谁都觉不入流,可为何偏偏就是看重卿呢?卿究竟哪里有过人之处?可是我想不通啊,一直想不通……”

        桓秘兀自摇着头,一幅很苦恼的样子,摇了一会,他的眼神渐渐变了,变得冷漠,变得凶狠,变得怒火中烧,

        “卿知道吗,其实卿根本就不该出生的,卿能降生本就是一个意外,是一个灾难的意外!”

        他开始恶狠狠的盯着他憎恨的那个桓冲:

        “是卿!拖垮了阿娘的身体!是卿!破坏了我们兄弟的和睦!是卿!离间了大哥和伯道、仲道之间的父子情谊!卿明明就是个灾星!只有让卿消失,我们桓家的一切才能回归正轨!只有让卿消失,伯道才能带领我们桓家完成大哥未尽的称霸大业,我们桓家会和司马家一样,成为御宇天下的皇族,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桓家的!”

        桓秘的面容扭曲着,满眼闪着疯狂而暴戾的光,

        “只可惜啊,卿看不到那一天了……来人!”

        郗超闻言,忙上前一步问:“公子打算如何处置他?”

        桓秘瞥了郗超一眼:“这是我们桓家的私事,郗参军想知道吗?”

        郗超哑然。

        桓秘一笑,问桓熙:“伯道,卿打算如何处置卿的五叔啊?”

        桓熙轻飘飘道:“当然是挑断手筋、脚筋,削去周身皮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桓济闻言,不禁骇然:“大哥,如此行事太过。无论如何,他也是我们的叔父啊!”

        桓熙的面色忽然狰狞:“叔父?哈哈!可笑!他若真是我叔父,又怎会去夺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敢夺我桓熙东西的人,他就是当今圣上,我都叫他不得好死!”

        桓秘转而笑眯眯的看向郗超,“郗参军听见了吧?”又问堂中几名力士,“卿等都听见该怎么办了吧?还不速速动手?!”

        这时,只听堂外一个声音高喝:“我看谁敢动手!”

        待那声音的主人阔步迈入堂中,桓熙顿时傻了眼。因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桓冲。与桓冲同时进来的,还有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

        桓冲入堂后并不多言,径直上前先解了地上那人的束缚,摘了他头上的麻袋。桓秘再一看,地上那人竟是桓家出了名的“恶人”——桓石虔。

        桓石虔揉着生疼的膝盖,龇牙咧嘴的自地上爬起来,鹰隼般的眼神仿佛生了倒刺,狠狠勾着桓熙和桓秘,

        “我桓石虔从军这么多年,凶残毒辣的玩意见过不少,可如卿等这般的今天还是头一回!卿等既不念骨肉亲情,也休怪我桓石虔不讲情面!今日我若不杀了卿等,我他娘的就不姓桓!”

        说时迟那时快,桓石虔话音未落,手中两把千斤巨斧已“呼呼”的凌空挥舞出幻影。

        “镇恶!”桓冲忙喝止桓石虔,“先前对卿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全忘了吗?!”

        桓石虔闻言,手中的斧子勉强顿住,然却迟迟不肯收敛,仍悬在桓熙几人头顶,将落不落,吓得几人冷汗直冒,

        “五叔!不杀他们,天理难容!”

        “杀了他们,卿与他们有何分别?!退下!”

        桓石虔忿忿,满口白牙咬得咯咯作响,旋即斧锋一偏,眨眼便削去了桓熙和桓秘的顶髻,桓秘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不由下意识的去看郗超,满目怨毒,

        “郗参军!卿竟敢出卖我!”

        郗超面色如冰:“卿若不出卖大司马,不出卖桓家,我自然也不会出卖卿。”

        “我几时出卖了大哥?几时出卖了桓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桓家!我是在为桓家的未来铺路!我还以为卿看得出我的苦心,怎料卿竟与我大哥一样蠢!”

        “公子不是在为桓家铺路!公子是在把桓家引向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郗超的眸中有泪光,

        “我十二岁追随大司马,至今已整整二十五年。大司马信我用我,于我有知遇大恩!这二十五年,我在大司马身边,亲眼看着大司马如何殚精竭虑,如何步步为营,如何刀山火海里翻滚,才好不容易为桓家打下如今的根基。今日我若放纵卿等把这根基一朝毁了,来日到了地下,我有何颜再去面见大司马?!”

        “我把桓家引向死路?”桓秘颓然发笑,转而一指桓冲:“那他就能把桓家引向活路吗?!卿等所谓的活路,不过是潜身缩首,拱手让权,让桓家变回那个一文不名、任人踩踏的寒门!那种猪狗不如,人见人欺的日子,卿等还没过够吗?!”

        “四哥!”桓冲的嗓音因悲恸而有些沙哑,“桓家不能再顺着大哥的老路走下去了,此非我胆小怕事,实再是时势使然……大哥对卿从未有过偏见,身居其位,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他所作的一切决定都需顾全大局……”

        “哼,大局……所以他抛弃我们?把我和伯道、仲道当成弃子,就为了他所谓的大局?还是说,他谋划的大局里,根本从来就没有我们的位置?!”

        这时,只闻一旁桓熙一声怒喝:“四叔还与这伪君子废话什么?!今日他不死,我们就得死!”

        说罢,忽然拔剑欲刺桓冲,桓石虔眼疾手快,见状,抡起左手上的斧子,飞手就是一斧,砸偏了桓熙的剑锋,紧接着右手斧头一挥,直劈桓熙的脑袋。

        桓冲见状,忙一个侧身,正踢掉了桓石虔砍向桓熙的斧子,桓熙见桓石虔吃痛,毫不迟疑,趁机剑锋一凌,正对桓冲便是一刺。只是他没料到桓冲眼看着利刃近身,竟不躲不闪,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让他刺。

        剑身随即穿透桓冲的右腹,白色的麻服上洇开一片鲜红。

        桓熙正自诧异间,在场的军士已一拥而上,将桓熙、桓济、桓秘三人死死押住,五花大绑。

        桓冲忍着痛,熟练的自衣角扯下一块布料,一手捂住伤口,另一手紧握刺入腹部的剑柄,一咬牙,将剑拔了出来,

        “伯道,卿既说我夺了本该属于卿的东西,这一剑,便算做我对卿的补偿……但也正因这一剑,足以看出,大哥没把桓家交到卿手里是对的……意气用事,永远成不了大器……”

        说罢,对诸侍卫一摆手,道:“带走。”

        在侍卫的推踢拉扯下,桓熙自怔仲中猛然惊醒,不觉眼中带泪:

        “别以为使点苦肉计就能收买我心,我不吃这一套!卿最好放了我们,别忘了,我二弟之妻乃当今圣上长姐——新安公主,她与二弟向来形同胶漆,感情甚笃。之前,大哥擅行废立,逼死了她父皇,如今她若知道卿又抓了她夫君,卿猜她一气之下,会不会联合宫中所有的反桓势力,让卿死无葬身之地!”

        然桓冲不为所动,背过身,喝道:“带走!”

        见几人被押离灵堂,桓石虔忙上前问:“五叔有无大碍?我带五叔去疗伤!”

        郗超身上常备金疮药,刚欲拿去给桓冲,忽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现身门外。一看,竟是桓温末子,今年年方五岁的桓玄。

        桓玄手拿一药瓶,踩着不甚稳当的步子跑到桓冲身前,桓冲诧异,吃力的蹲下身问桓玄:“灵宝怎会在此?”

        桓玄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灵宝……灵宝来替爹爹守灵……”

        “方才那些……灵宝都瞧见了?”桓冲有些歉疚,

        桓玄点点头,又把抓着药瓶的手伸到桓冲眼前:“金疮药,给五叔。”

        桓冲接过药,问:“这药哪来的?”

        “爹爹从前常说这药治刀斧斫伤特别灵,为兵家常备,要灵宝时刻带在身上。”

        桓冲闻言,不由红了眼眶:“灵宝真乖,真机灵,真有大哥当年的样子……灵宝放心,待卿长大,五叔定把桓家的权柄交还于卿。”

        没想到桓玄却摇头,奶声奶气道:

        “灵宝不要什么权柄,灵宝只要五叔和几位阿兄平安。五叔,方才几位阿兄犯了错,但是他们是好人,他们平时都待灵宝很好,常陪灵宝玩,还买好吃的给灵宝吃,五叔不要伤他们好不好?”

        桓冲轻笑,一手抚摸着桓玄的脑袋:

        “五叔不会伤他们,五叔会把他们送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今后灵宝若想他们,还可以去那里找他们玩,好不好?”

        桓玄闻言,终于破涕为笑,大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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