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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岂为韩信(下)


谢玄和顾恺之早先给桓温府递了应征的帖子,原打算赶在桓温抵达合肥之时前去拜访,哪想桓温刚到合肥不久便又奔赴赭圻,二人一路紧随大军之后追赶,路上还巧遇了同去桓温处应征长史的王坦之。

        王坦之比谢玄年长十三岁,比顾恺之年长近二十岁。他一路上显得十分拘谨沉闷,并不参与二人东拉西扯的谈话。

        顾恺之亦看王坦之极不入眼,私底下称他烂豆腐,笑说他连出恭都要手捧一本《左传》念念有词,否则拉不出屎来。

        谢玄倒对王坦之没多少成见,只依稀记得十多年前的兰亭集会上,他曾面红耳赤的与支道林干过一架。加之他沿途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只闷头看书,未免觉得眼前这个三十出头,蓄着短须的男子有些艰涩的难以接近。

        桓温得知谢玄和顾恺之到来十分高兴,连忙吩咐伙房准备酒菜,在军帐中大摆筵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桓温上次见谢玄时,他还是个粘在姐姐身后哭鼻子的跟屁虫。如今再见,却已长成了如此的朗朗青年。

        打量罢谢玄,桓温心下未免生出万千慨叹。正欲坐下与谢玄叙叙话,顺便打听谢安的近况,这话还没说出口,坐席那一头却忽的传来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

        抬头看去,只见王珣正抱着一碟糕点神色慌张的满坐席的“逃命”,而顾恺之则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紧随他身后满坐席的“围追堵截”。

        顾恺之的嘴角此时还沾着未擦净的饼屑,追着王珣道:“再给我吃一块,就一块,卿堂堂一个军府主簿怎么如此小气?”

        王珣别过身子死死护住碟子:“我就是小气碍着卿何事?!要吃吃他的去,休想打我这盘的主意!”

        王珣说着,指了指郗超。

        顾恺之却不依不饶:“郗参军那盘不是海棠酥,我要吃海棠酥!海棠酥!”

        “海棠酥有多贵多难做卿知道吗?连大司马都只有两块,卿都吃了六块了还嫌不够,卿这吃白食的猪!”

        顾恺之毫无廉耻的眨巴着眼睛,毫不掩盖他对海棠酥的渴望,片刻,灵机一动,道:

        “不然这样如何,主簿再让我吃一块,回头我给主簿画张画相,主簿不是还没找未娶妻吗?拿我为卿画的画相去找媒婆,定能为卿寻个美妻回来。一块海棠酥换一妻,这买卖多合算,主簿考虑考虑!快考虑考虑!”

        王珣嗤之以鼻:“去去去!谁要卿画的破画,卿先想法子给自己讨个老婆再说吧!”

        桓温在一旁听罢二人对话不禁失笑,转而对顾恺之道:“长康,来,我不喜欢吃海棠酥,我这两块让给卿。”

        顾恺之闻言,饿虎扑食般趋至桓温案前,毫不见外的拿过一块海棠酥,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一边嚼一边还不忘夸赞:

        “好吃好吃!真好吃!我真是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在一旁拘谨正坐着的谢玄诧异于顾恺之竟能在桓温面前如此放肆,有些看傻了眼。而郗超、王珣等一众府掾却因曾与顾恺之共事,深知他的脾性,倒觉稀松平常。

        不消片刻,顾恺之便将桓温的那盘海棠酥一扫而空,吃罢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就势躺倒在地上打起了饱嗝。转而摸着地上铺着的绒毯兀自感叹:

        “还是大司马这里好,还是大司马这里好啊……”

        桓温见状笑道:“有什么好,这里的条件不比江陵……”

        说罢,又忍不住揶揄他:“怎么,先前在江陵的时候卿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去云游天下,四海为家吗?这如今还不到两年的功夫怎的又跑回我这来了?莫非卿口中的天下只有巴掌那么大,翻个筋斗就能游一遍?”

        顾恺之只管信口胡诌,当然,是拣好听的诌:“天下虽大,不及桓府之一隅。哎……正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呐!”

        王珣闻言狠狠白了顾恺之一眼:“不要脸!大司马这何时成卿的家了?想来蹭吃蹭喝明言便是,大司马这也不缺卿这一双筷子。”

        顾恺之此时吃饱了东西,也有了气力,正愁着无处消遣,乐得搭王珣的茬,于是拍起手道:

        “我确是来蹭吃蹭喝的,王主簿真是一语中的!哎呀,从前我怎的就没看出王主簿是这般的明眼人呢?莫不是几年未见,主簿的个子长高了,眼界也跟着开阔了?”

        身材矮小一直是王珣心头的隐痛,顾恺之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他的身高开玩笑,直把王珣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盛怒之下,王珣想都未想,顺手操起手边一只铜壶便向顾恺之的脸盘子掷过去,那气势,似是想把顾恺之的脸砸成月球表面。

        哪想王珣用力过猛,加之对方向的预估不准,那铜壶很快便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向着桓温飞去。

        坐在离桓温不远处的郗超见势不妙,伸手想去阻挡已是挡之不及,那铜壶呼啸着,尖锐的壶嘴如一把银色的利刃,势要刺入桓温的头颅。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谢玄起身拔剑,随即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铜壶猛然撞上剑刃迸出点点火光,落地时,壶嘴折了,壶也扁了。

        桓温惊魂未定间低下头看了看那铜壶,又看了看谢玄。谢玄的那柄剑方才就横在他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只要谢玄的臂力稍稍不济,那剑刃便会连同着铜壶的力道一齐拍在他脑门上。亦或是谢玄对铜壶飞来的位置判断有稍许失误,他的脑袋现在也一样开了花。

        桓温默默然盯着谢玄看了很久,总觉得他那双明亮中透着沉稳的眸子怎么看怎么不像他那酒鬼老爹谢奕,反倒是像极了谢安。

        许久后,桓温恍惚回神,问谢玄:“幼度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了得,真叫人刮目相看!不知幼度这身功夫是师从哪位高人呐?”

        谢玄收起剑,欠身道:“大司马谬赞,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也没正经拜过什么师,不过是跟在桓伊大哥后面偷学过几招,上不得台面的。”

        “桓伊?”桓温闻言不禁怔然:“卿的功夫是桓伊教的?”

        谢玄点了点头。

        桓伊平日虽在桓府任事,私下却少与桓温往来。桓温只知桓伊极赋文才,笛曲出类,却从不知他竟还有本事教得出谢玄这样的徒弟。

        桓温沉吟半晌,不禁兀自喃喃:“这个桓子野,藏得好深啊……”

        片刻,对众人摆摆手,道:“也罢,虚惊一场。开席吧。”

        王珣早已经流了一脑门子的汗,连裤子都快汗湿了。桓温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并没有立刻把他的魂魄从九霄云外拉回来,他魂不附体般盯着面前的菜盘两眼发直。

        直到听见桓温一句:“元琳怎么还不吃啊?莫非是嫌菜饭不合口?”

        王珣才魂魄入壳,忙道:“吃吃,这就吃……”

        桓温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转而举杯对谢玄道:

        “这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方才这个拿酒壶掷我的便是前司徒王导之孙王珣王元琳,来,认识认识。元琳,卿也起来敬幼度一杯。”

        也不知桓温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样的介绍方式实在是叫王珣颜面全无。

        可王珣还是不得不红着脸欠身与谢玄互相敬酒:“方才……叫玄兄见笑了。”

        谢玄摇摇头:“主簿定是无心之失。”

        王珣闻言,心中感谢谢玄替他把这未来及说出口的解释说了出来。举杯饮酒之时,还不忘用余光狠狠瞪了顾恺之那个始作俑者一眼。

        然而顾恺之却正津津有味的啃着鸡爪子,全然没功夫搭理。

        酒至半酣,桓温来了兴致,忽然有感而发:

        “幼度年四十必拥旄杖节,元琳当作黑头公,此二人皆是未易之才,如今尽在我麾下,看来老天待我桓温不薄啊!嘉宾说是不是?”

        郗超面色不悦,闻言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而问谢玄:“玄兄逸才,又有叔父在朝中帮衬,却为何不受朝廷辟命,反来大司马这摸爬?”

        郗超的眼神阴鸷,仿佛生着倒钩,看人一眼就要在人心上剔一道肉去。

        谢玄隐约觉出郗超对他不太友善,于是反问:“尊家君郗愔郗大人一样高居光禄大夫之位,那郗参军又是为何不受朝廷辟命,反要来这军府之中摸爬呢?”

        谢玄由谢安一手带大,郗超早料到他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主,他会如此以问答问,郗超倒不奇怪,只冷笑一声,兀自饮酒,沉默以应。

        谢玄默默打量郗超,正兀自琢磨着,原本安静有序的席间却冷不丁浮起一片哄笑声。

        谢玄抬头张望,只见方才自入席起,一直一言未发的王坦之此时正半跪着,伸长了脖子,用筷子费力的扯着离他不远处的盘子里的烝薤。

        他费力的扯,费力的扯,扯得面红耳赤,连额间都冒出了汗珠,可愣是怎么扯也扯不下一块来。

        坐在他近旁的几个府掾看笑话看得乐在其中,却没有一个想到伸出筷子替他“解围”。

        桓温见状蹙眉,大为不悦,转而对那几个嬉皮笑脸的府掾道:

        “同盘尚不相助,更何况危难之时?!如卿等这般只知冷眼坐视之徒,待到来日上了战场,不知要害死多少同袍!方才谁笑了?站出来!”

        桓温声色甚厉,颇为骇人。方才那几个府掾没料到他不怪罪王珣不敬,却反倒为了这等小事大发雷霆,顿时神色惶惶,一个接一个乖乖起身,数了数,共有五人。

        桓温的目光在那五人的脸上缓缓扫过,把那五人扫得浑身汗毛倒竖,头皮发炸。

        “滚!我桓温府没有卿等这般冷血之徒!”

        那几人一听桓温只是免去他们的官职,真恨不能当场跪下谢天谢地,丢了印信,便即逃窜。

        王坦之望罢那几人狼狈的背影,好整以暇的用丝帕擦了擦嘴道:

        “大司马治军之严,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方才那几位将军亦无大错,大司马其实不必……”

        桓温冷冷打断王坦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这里容得下废物,可绝容不下半条害虫!”

        王坦之听罢哑然,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桓温耽了他一眼,转而朗声笑道:“自上次江陵一叙,已有两三年未见,不知尊家君向来可好啊?”

        未想上次迁都一事的过节,桓温竟耿耿于怀一直记到今日,直让王坦之一口酒呛进嗓子眼,咳嗽了好半晌。

        片刻后,好不容易捋平了一口气,答道:“多谢大司马记挂,家君身体还算硬朗……”

        桓温故意淡淡道:“哦,好啊。如此便好。哎……反倒是我这副身子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怕是折腾不了多时咯……我看要不了多久,我还是得退位让贤的,到时候这什么扬州牧、内录尚书的位置还是非怀祖莫属,叫他莫要忧心。”

        王述闻言霎时变了颜色:“大司马何出此言,大司马春秋正盛,州牧、内录之职非大司马不能胜任,卑职家君才具浅陋,万不敢有此非分之想呐!”

        桓温直摇头:

        “尊家君不是才具浅陋,他那是能屈能伸,想会稽王来日,不会亏待他……”说罢,深深看了王坦之一眼,

        王坦之哪敢和桓温对视,那一张连就跟变色龙的似的,一会红一会白的,

        桓温旋即意义不明的干笑两声,兀自举杯饮酒。

        正喝着没一会,桓府的老管事何伯忽然红着眼睛从帐外进来,旋即,一下跪倒在桓温面前直抹眼泪。

        桓温见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怔怔放下酒杯:“何伯,出什么事了?”

        何伯泪眼婆娑的望着桓温,

        “大司马……长公主……长公主她……”

        “长公主怎么了?!”

        “长公主她昨晚……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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