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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少年终将死去1


能生出春妮那个女儿,莫老爷自然也相貌端正,但绝称不上出彩,若换掉那身华贵锦袍混入人群,恐怕就再难寻见,只是毕竟是木墩城名义上的第一人,眉眼间藏着唯我独尊的自信。

        先前被卜桂击退,莫老爷不算狼狈,心中却积满雷云,这些年养尊处优,但莫老爷从没忘记过搁在晚颜关,他只是一个偷师学艺甚至都没胆去那战场的缝补匠,可没想到多年的厚积薄发,仍轻松被一个后辈超过。

        只是莫老爷再愠怒,仍不形于色,主动参军的卜东、被兵部选中的吴頔他爹、在沙场上好心救人的大风,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莫老爷不想做恶事,但只有活着,才有从长计议的资本,而要想活得好,就注定要学会掠夺。

        莫羸自幼对大伯就怀有畏惧,这时双手握紧伞柄,掌心都是汗,“我们现在干嘛?”

        “已经确定卜桂是女宫鸠,回去吧。”莫老爷平静道。

        “可万一不是呢?”莫羸破天荒勇敢一回,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桂子的那对翅膀只是一种法术呢?”

        “女宫鸠会克死孕母,哪怕自幼拥有人形,但骨子里的本能与我人族相差极大,最擅御风。”莫老爷转身看了自己侄子一眼,接过伞径直往山下走去,“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莫羸张了张嘴,想再反驳,可想起桂子因难产而死的母亲,以及她那特立独行的个性,终究选择改口,问道:“您准备对卜桂······”

        莫老爷不答,只留一个渐渐被雨水淹没的背影。

        莫羸咬咬牙,追了上去,在这一刻,莫羸心神摇曳的厉害,向来顶天立地的大伯,似乎也没那么厉害,而且霸道的很没道理——大人的话,真的都是对的吗?

        莫老爷二人离开后没多久,两点微光由远及近,几个呼吸间就从山头落在此地,一只触角上绑着两只灯笼的巨大蝈蝈缓缓现形,在蝈蝈背上,一名拿荷叶挡雨的胖丫头神色凝重,她分明有张讨喜的脸,此刻却布满杀意。

        “蝈蝈将军,你说,我要不要杀死闯入者?”苦夏失了魂般,喃喃道。

        “等山公伯伯回吧,由他定夺。”苦夏叹了口气,望向蘑菇丛林那边,“萤火斥候呢,去看他的孩子了吗?”

          ······

          ······

        蛇笼蘑菇猛地收缩,頔哥被迫蜷起身子,淡黄色的菌液灌入其中,非但不恶心,在毒素的作用下反倒让人觉得温暖,就像胎儿蜷缩在子宫中。

        頔哥整个人泡在菌液里,疲惫又舒服地叹出一口气,嘴中吐出一串泡泡,似乎连生气也一并呕出。

  

        就这样睡过去吧,忘记所有烦恼,似乎也还不错,管他明天是天崩还是地裂······

        “你想做符修,那是做梦!”

        “什么叫梦想,都是梦,只能靠想!”

        “给我入赘去!”

        吴夫人泼辣的咒骂声忽然响在頔哥耳边,頔哥猛地惊醒,慌乱间拿匕首刺伤蛇笼蘑菇,但还是呛入了大量甜腻毒液,匕首也被胶水般粘腻的菌丝缠住,頔哥屏住呼吸,满怀不甘,仅凭着最后的意识挣扎着扯下脖子上挂着的贪狼犬齿,狠狠划开了蛇笼蘑菇的囊壁,最后浑浑噩噩跌入水中,这才活了过来。

        再大口呼吸时,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火红的角菇既像珊瑚,又如业火,簇拥在頔哥身边。

        和外界的狂风暴雨不同,山神腹洞就像一个温室,和暖且平静,唯有一道道水流从头顶的缝隙淌下,不急不缓,而幼时所见的那条小溪,已成了及膝深的池塘。

        西瓜大的半透明球体堆满池塘,那是寻方蟆子的卵,几只刚出生的小家伙还未学会飞行,头顶嫩绿小苗,徜徉在水中,与半透明的鱼苗一起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闯入者。

        頔哥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循着记忆往那处赤竹林蹒跚淌去,“竹果······”

        数不清的萤火虫被頔哥惊飞,与孢子混在一起,就像一场贴着水面的冷火,又如岁月微尘,透着让人心宁的美。

        我们是善忘的,但在最急迫的时候,那些最深刻的记忆总会涌上心头。

        水时浅时深,頔哥的肩膀时高时低,有时被一块石头绊倒,就得赶紧爬起,他怕自己一松懈就会彻底晕厥过去,也怕自己会被山神发现。頔哥忽然想起了大风叔叔死的那个冬天,阿立身子弱,但为了找他爹,几次踏入冰河里寻觅。

        阿立咬着牙,不敢哭,頔哥知道,他是怕泪水弄花眼后会错过父亲的尸骨。

        许多年前,阿娘在河边洗衣裳时,一个总是缠着阿娘的中年男人蹲在上游,頔哥还能记得他如爬虫般让人难受的眼神跟带着痞气的嗓音,“嫁给老子,就不用再这么辛苦喽,起早贪黑的为个啥子嘛?享福不好啊?”      

        阿娘只是一声不吭拿棒槌敲打衣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頔哥当时就在不远处的芦苇丛后抓小鱼,頔哥认识那个男人,他每次来看阿娘时都会给頔哥带一串糖葫芦,让頔哥叫干爹,但每一次,阿娘都踩着门槛,从未让他进过门。

        阿娘几乎不用棒槌,哪怕頔哥沾了一身泥巴,也只会泡在水里用手轻轻搓洗,因为只有这样才最不伤衣物。

        这一次,男人大概了耐心耗尽,终于变了脸,往水里吐了口痰,慢悠悠起身道:“带着个泥猴儿拖油瓶,还有哪个愿意要你这个穷寡妇?活该一辈子贱命。”

        书上说往事如梦,不必挂怀?那是没痛过。

        頔哥擦了擦眼睛,大口喘气继续往前,竹林已近在咫尺,灿如碎金的竹叶折射着荧光,就像一束篝火,隐约能瞧见几颗青绿的果实,藏在阴影里,极不显眼。

        “頔哥!快停下来!”

        狂风大作,困住桂子的漆黑藤蔓耗光了生命力,逐渐枯死,桂子以双翼刮开地皮,掀起了山神溶洞的半片顶!雷光勾勒出桂子焦急的面庞,以及眼角的泪,“你这是犯禁!”

        頔哥咧开嘴笑了笑,一如往常那般阳光里透着玩世不恭,他摇了摇头,伸出颤抖的手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枚竹果。

        刹那间,风停雨住,頔哥的身影连带着那枚竹果消失不见。

        而同一时刻,三人突然出现在竹林旁。

        一位盘玩着核桃的佝偻老头,一名手执折扇却半点也不风雅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个手举荷叶的胖丫头。

        秋斋紧盯着掌珠老人,没想到他千防万防,却仍被老家伙钻了空子。

        如果没感应错,这片道枯竹林的所有竹果都被下咒,无论頔哥碰到哪一枚,都会直接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但让秋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掌珠老儿分明成天与自己在一起,又是如何接近竹果的,这儿可不是木墩城人人可去的芜杂城北,而是伯山重中之重的山神腹洞!

        秋斋此刻衣衫褴褛,嘴角甚至还有血迹,毫无疑问是被掌珠老儿所伤,没想到这老家伙藏拙近十年,就是为了一击重伤自己!

        “頔哥在哪儿?”秋斋质问道。

        苦夏跳到蝈蝈将军背上,俯视着掌珠老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一位是儒家最得意的弟子,一位是伯山公捧在心尖的明珠,此刻被二人针对,掌珠老人却始终淡然,笑眯眯道:“老头子我哪里知道,这又不是我的手笔。”

        众人显然不信,可看掌珠老儿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实在无可奈何,秋斋是打不过,而苦夏是担心战斗会波及到这处腹地。

        “你就不怕墨缘问起吗?”桂子飞掠过来,冷冷问道。

        掌珠老儿呼吸一窒,明显被打中了七寸,他恶狠狠瞪了桂子一眼,半晌后没好气道:“頔哥的下落,老夫的确不知,但苦夏姑娘肯定清楚。”

        “我?”苦夏指着自己,本就圆嘟嘟的脸气鼓鼓的,又因怒意涨红了脸,像极了桔子,“我要知道还在这儿盯着你?”

        掌珠老儿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指的是那株药的位置。”

        掌珠老儿抬头望向苦夏,幽幽道:“那株被卜家药铺雪藏,也是唯一能救墨缘的的药,此刻就在頔哥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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