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场友谊赛最后没人拿得头筹，穆简其差点因为打架被记过，但因为是对方犯规在先，最后两队和上去帮着茬架的同学全体被拉去教导处严厉训了一顿，以每人被罚三千字检讨和连续一个月扫操场而告终。
穆简其这一架其实没伤到啥，就是打球把手背蹭了一下，林听过来时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好不容易找出一处见血的擦伤，他故意抬手擦额头上薛定谔的汗，最后被林听强行拉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内，林听静静低头给面前的人上碘伏，她太小心翼翼了，上一下给他轻轻吹两下，搞得穆简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晃晃手说：“不疼，就是擦了一下。”
“怎么不疼，都出血了，你不要忍着。”
穆简其见她皱着眉，把那个小小的伤口吹了又吹，眼前恍然间出现几年前的一幕。
小简其是只疯狗，因为不做疯狗就没办法活，于是每天身上新伤加旧伤，多一条伤就代表多活了一天。
那时小念还小，父亲不归家，母亲去世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关心他身上到底有多少条伤了，他每天在外捡瓶子，换了钱就买奶粉回家养弟弟，他人小灵活，捡得又多又快，有时就会遇上同行抢劫。
有一次，他把家附近的瓶子都捡完了，扩展业务到隔壁更繁华的小区，当他捡满一袋子想再继续时，手忽然被人踩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看到眼前有一个比他大了不少的男人，手上也拿着个袋子，里面零散装着几个踩扁的空瓶。
小简其的人生信条不懂得放手，他什么都要争，就算是一个破瓶子。他和那个流浪汉起了争执，人很小但很倔，只要能给对方多加一道口子，身上多三道口子也无所谓，后来他逐渐占了下风，死死抱着自己的袋子不放，不知道谁在旁边喊了句警察来了，那流浪汉才被吓跑。
小简其抱着袋子缩成一团，直到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猛然出手擒住身后的人。
林听被他攥着手，也吓了一跳，她那天穿着一条特别漂亮的白色小裙子，被小简其抓着的地方多了两个黑手印。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林听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袋子上写着药房两个字。
小简其盯着她衣袖上被自己弄出来的黑手印，立刻放开了手，抱着自己的袋子滚到角落里，离她很远。
他别过头，脑子里一直想着她的裙子被自己弄脏了，最后太懊恼了，说了句：“走开。”
林听把药房的袋子放在他面前不远处，声音放轻了，哄街边小猫那样，“别怕，我就走……这里面有创可贴和碘伏，我妈妈说流血了要消毒才会好，你身上那么多伤口，要好好清理。”
林听放下东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小简其等她走远了，才慢慢爬过去拿起袋子，里面有一些药品，还有一个草莓蛋糕。
那是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人看得到他身上的伤口。
……
“穆简其？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林听见他在发呆，还以为是他伤口疼了，又紧张起来。
穆简其回过神，看着林听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不由自主叫疼，“有点。”
林听又给他吹了吹，然后轻柔地贴上创口贴。
她捏着棉签抿抿唇，犹豫问：“对了，你是不是知道那个人……”
穆简其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继续说下去，装傻道：“怎么了？你认识那人啊？”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知道那个男同学就是锁自己那个，林听摇摇头，也是，她提供的信息那么少，他怎么会知道，她也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小事继续烦扰，于是没再说什么，转身把棉签丢了，“不认识，我就是，就是看着有点眼熟。”
穆简其靠在病床上，拖着调子“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他本来也不知道就是那个人，是今天打比赛休息时，他和于浩去买水，遇到二队那几个人买了水聚在小卖部聊天，有人提了一嘴那天把林听关教室的事，还夹杂着一些猥琐笑话起哄中间那个男同学，王八下蛋正好滚穆简其跟前了。
这人呢确实是个种地不出苗的坏种，打比赛喜欢玩阴的，穆简其以前也碰到过不少比赛手脚不干净的，他都没在意过，但那时正好憋着一股火，便新账旧账一起算了，下手没收着力，挺爽的。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让她知道，收不收拾那人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我听说，那个人比赛的时候先推你了，所以不是你的错，他犯规了。”她还惦记着那人说穆简其没有体育精神的事，“不过他伤得挺严重，会不会报复你……”
穆简其觉得好笑，“这就叫人若犯我，我必诛之，他要敢来报复，那我就加倍还回去，谁怕谁呢，学着点啊班长，如果以后谁让你不乐意了，你就还回去，知道吗？”
林听觉得孟初渝那件事之后，穆简其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暗示她，她虽然确实很弱，但她不想让穆简其觉得她真的就是一个懦弱的人。
她认真点点头，直起身子，转了转眼睛落到他伤的手上，小声说：“那……你那个三千字的检讨，要不要我帮你写？”
之前林听辅导他语文时，他一到写作文就为难，林听想三千字检讨相当于三篇作文的量，对一个病号来说实在太难了。
穆简其挑了下眉，“你字那么清秀，被老刘看出来肯定会罚你，你不怕啊？”
林听懵懵的，“啊，那我先学一下你的字体。”
穆简其轻淡地扯了下唇，“傻吗，真那么担心的话，我写完先给班长大人检查行不行？”
“也行……”她低头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不好意思再说了。
穆简其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把她的马尾弄得乱七八糟的，林听被他逗急了，皱眉去拍他手，窗外金灿的落日挥洒到他们身上，像在细细描绘一幅油画。
他仰躺在床上，嘴角轻轻翘起来。
放假之前，林听还是连夜写好了穆简其那份检讨，内容声情并茂，悔过之情见者流泪，十分感人，她特意掰着他的作业模仿字体写的，写完她很满意，装信封里悄悄塞进他课桌。
穆简其交了检讨回来收拾课桌，那封信夹在他书包里，信封上写着“穆简其收”四个清秀可人的小字，他一眼便看出是他同桌的字迹，于浩从旁边凑上来，大惊小怪问谁给的情书，穆简其心下一动，手极快塞书包里，一眼都没给于浩瞧。
晚上从于浩家餐馆打完工回家，穆简其把弟弟哄睡了，跑葡萄架下坐好，然后才拿出那封信。
他深呼吸一口气，小心打开信纸。
“尊敬的老师，今天，我怀着愧疚的心情写下这份检讨书……”
穆简其：“……”
他真是脑子不好，在期待些什么？！
小长假来得气势汹汹，三中学生从课本里拔出来，总算能喘口气。
小长假开始，他们四人建了个小群，穆简其因为要准备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式，成天泡在feg休息室做题，很少出现，林听被安排在家补习数学，也不太出来，唯有于浩整天往群里分享一堆链接，标题如“高考失利后我创业成了百万富翁”、“少儿编程自学成才基础摘要”、“成功男人应该看的十本书”等等……陆妍直接屏蔽了群。
穆简其要去考试前一天，林听画了一副画发群里给他加油，她不好意思只画自己，所以把于浩陆妍和小念都画上了，画的是他们四个人拿着小旗子和花环围着穆简其加油，穆简其一脸冷漠坐在中间，特别形象。
陆妍：林听你画得真好，细节画得很细腻，是学过吗？
林听：没怎么学过，就，小时候我爸教过我一点，他是美术老师。
陆妍：原来是遗传~
于浩：哇靠，小班长还是艺术世家啊，画得有模有样的，把我画得好帅，有眼光！
其实林听觉得自己画得没那么好，她小学时拿过一次少儿绘画奖，后来搬家后程菁文就再也不许她学画了，她现在的水平只能说，非常业余。
听于浩夸她，她有种想给于浩看看她画的好感度人设图的冲动，于浩的人设是一只踩着玻璃渣快乐跳舞的小熊，她自认为画得非常可爱且形象，不过林听没敢，她速画了两张于浩和陆妍的q版丢进去作为谢礼。
于浩又拍马屁：我有个表哥是美术学院的，画得还没小班长好，小班长你这都可以去试试美术学院了！
提起美术学院，林听沉默了，因为她知道程菁文是不会让她考的。
过了一分钟，穆简其上线，他拉完群消息后直接单独给林听发了一条：画很可爱，谢谢，打印出来带去考场了。
林听抱着手机躲进被窝，正想回复，穆简其又发来一句：画得真的很好，我还以为你已经不画了。
几秒钟后，对面发来一张照片，林听点开，照片上是几张涂鸦小人，还有一些风景画，她愣了愣，这些画她都很熟，因为，这都是小时候她给他送食物时附赠的画，背后写了加油的留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留着。
林听看着这张照片发呆了很久，才打字回：现在确实不太画了，不过这么旧的画，你怎么还留着？
穆简其：忘丢了。
什么啊，明明保存得这么好！
林听想笑，这人小时候根本不理她，因为每次去送东西都被冷脸，所以她才画画留言的，没想到此人背后偷偷留了她的画，是不是说明她的画还挺有魅力？
穆简其问：你这么喜欢画画，怎么不画了？
林听抱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上初一后，有一天回家，不小心被程菁文搜到藏在书包里的画册，程菁文一直不允许她学画，那次生了很大的气。
那天，程菁文怒气冲冲要把画册丢到街口垃圾桶，林听哭着追出来，边哭边求程菁文不要扔，但那时程菁文在气头上，气她不听话，最后还是撕掉扔了。
那本画册里，有些是老林还在时带着她一起去写生画的，有一些是当时遇到穆简其，她偷偷把穆简其当做模特，把遇到他的每一个场景都画了下来。
那些都被撕毁了，后来她偷偷去找过，但垃圾桶已经被清空。
再后来，她就很少再画画了。
这段回忆如同在林听心里榨了一颗柠檬，她的梦想就是在那一天被撕碎的。
林听如实回：我妈不喜欢，她觉得我学金融比较好。
穆简其忽然问：林听，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就做梦会梦到的那种。
林听：当然是中央美院，那是我从小的梦想，我爸就是中央美院的，我爸特别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穆简其，林听总是很容易就把心里所想都告诉他，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但告诉穆简其就很容易。
穆简其：想考就试试，不要因为别人放弃梦想，人生是你自己的。
林听在床上打滚，她当然想，但是……
林听：我妈可能会打死我。
穆简其被她逗笑，接着毫不留情回过来：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死？也许活下来了也不一定，要是活不下来，我接着你。
林听盯着手机屏幕，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像一只大手轻轻包覆着心脏，好像穆简其说什么她都很受用，他说可以试一试，她就真的想试一试，也许就像他说的……她真的可以呢？
穆简其今天住宾馆，老刘就睡旁边，让他早点睡觉不许玩手机，他熄了灯又偷偷躲被子里回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和林听聊着天。
林听问他紧不紧张，他其实不紧张，从小到大什么比赛没参加过，他悠悠用手枕着头，装蒜回了句：紧张死了，有点睡不着。
过了会儿，林听又发来几张漫画，画的是穆简其比赛拿第一的q版，配文：加油！我准备了大礼，等成绩出来再给你。
穆简其一愣，她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他实在睡不着，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躲进阳台，今夜星月晴朗，夜风清爽，但有人的心情就没那么晴朗了。
穆简其吹了会儿风，打开徐哥对话框，问：徐哥，如果一个女孩说要送礼物给你，是不是代表她有点喜欢你？
徐哥：哪个姑娘又不长眼了，上次要给你赎身那个？
穆简其：我说的是我有一个朋友。
徐哥：甭做梦，也许人家就是慰问你这个贫困儿童呢？
穆简其：……
倒也没错，林听确实更有可能是慰问贫困儿童。
穆简其默默熄灭手机准备睡觉，徐哥最后又挤进来一条：对了，你上次不是说缺钱吗，我有个朋友开了个粤菜馆叫新粤记，招勤工俭学服务生，你去不去，去就吱一声。
穆简其想到林听要给他送礼物，那他当然不可能让女孩花钱，他觉得自己也要回个礼，而且不能太便宜，于是拉开语音，给他吱了一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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