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刀食家（上）

鬼画道间，似是另一番天地，放眼而望，无边无际，无月也无日，无水也无花，但有灯火摇曳，人声鼎沸，遥遥自中心高城之内传来；路上往来者，妖兽鬼怪，熙攘前行，互不相扰。

        冥冥中有一种默契，让鬼画道状似人间，又隐约察觉十分异常。

        郊野昏暗，分明方才入境之前还是清晨初阳，此间外侧昏暗如天初晓，越靠近中心城都之处云层浓重，竟是夜城之状。

        年轻的明月宗弟子齐齐“哗”出声，道便是遇见过几次“鬼地方”，却也并未真正见过这般广大繁华的鬼城，竟比西子城还要高大。

        此时进入鬼画道之中的只有叁千竞、凉飞流、梅拈霜、千静及四名明月宗弟子，其余人等都按照计划守在鬼画道外，以明绣春为首，等待后续指令。

        扫视四周，凉飞流与梅拈霜相视一眼，各自从怀里摸出特制白纸，以青墨画面，分给随行的四名师弟师妹：“戴上纸面，若稍后顾不上你们的时候尽可先出鬼画道。”

        “师兄，情况这么糟糕吗？”为了稳妥，甚至每人多画了两面收起来以防不够用。

        梅拈霜上前拍拍师妹的肩膀，安抚道：“只是以防万一，不一定用的上的。你看之前不就没想到用得上‘画皮’，只是这道上走的全是妖魔，你们还是以妖魔的身份行动，我们也好专心地抓鬼嘛不是？”

        梅拈霜“声名狼藉”明月宗弟子都有耳闻，便是她这般笑得动人，也让师弟师妹认为是故作轻松，可明月宗弟子怎么能轻易屈服害怕，于是也不管状况究竟何等恶劣也得硬着头皮上，便是能于几位主力有一丝一毫帮助，也就值得了。

        且又有消息称大宗洗剑宗的修士就是在鬼画道失踪，以修士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反而可能是让自己成了送上门的肉。

        那么这样的伪装反而有助于保护自己，避开无谓的争斗，保存武力。

        慌乱很快被自己镇压下来，戴上纸面“画皮”的两个师妹瞥见凉飞流与梅拈霜并未戴上相同伪装，上前关切：“师兄，你们不一起么？这样安全些。”

        “不必了，”凉飞流伸手揉揉少女的发，眨了眨眼，“要顺道救一救洗剑宗的道友，不也需要诱饵么？”他指了指自己，似乎把自己变成靶子这种事情只是饭后散步一样的闲事。

        既然鬼画道在“捕捉”修士，那么他和梅拈霜出现在鬼城，则很容易成为凶手的目标，他们则能趁机顺藤摸瓜，兴许还能赶在人员伤亡之前救出失踪者。

        四个小辈肃然起敬，点了点头，对着梅拈霜的笑脸生出了许多分信任。

        “别忘了有危险的时候就用上传讯符，应付不住的时候就跑，无论如何性命最重要。”梅拈霜指尖灵力一送，隔空扯下了千静身上的“无我”，两步到叁千竞身旁，递出几枚纸面，“佛子和千静师父也戴吗？”

        叁千竞接过纸面，饶有兴趣地看了几眼，便对期间精细的灵阵眼前一亮：“将符法和阵法流转融合，当是天才之作。”

        “嘻嘻，佛子眼力真好！这是我酒师兄的得意作品之一，不过并非他所创，他只是把传统的符面改进了。”

        若从功能到组成都改头换面只是她口中的“改进”，怕世上能谈得上“改进”二字的东西没有多少了——且明月五行子二人短短时间便画出十来副，足见如今的明月宗藏龙卧虎。

        叁千竞垂眸一笑，将纸面分作两份，一份交予气呼呼的千静，一份收于怀中，看来是当真欣赏，按照他的习惯当是要回去研究一番再写信表达自己的赞赏和声援的。

        他没有用上画皮纸面，梅拈霜却觉得被收藏也是一种荣幸，抬手摸了摸背上的油纸伞，在凉飞流的催促声下与叁千竞并排前行，一路向中心那座城池走去。

        越是靠近，便越发人声鼎沸，倒也不尽然说是人声，毕竟此处乃是一座鬼的城池，来往者多是游走人间的妖、兽，而城中管理、经营者多为鬼怪，除此之外孤魂野鬼无意识地飘荡得也很多，因此便是仅仅城门口一处，就可以看到百鬼夜行一般的奇况：

        幽魂瞪着大眼，漫无目的地停在一处，不知看的是人是鬼是他是你；城门单有甬道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门板，一匹身上长满红色瞳孔的大马吐着热气踏踏入城；城门两侧挂着的两串灯笼互相吵嘴，细细听来却是在比哪个新娘更貌美；官道两侧还有许多摆摊的精怪，有卖人界瓷器的，也有卖人的灵丹或是身体部位的；其间，也还有带着面具的人类，做着神秘的生意的……

        若非肩负重要任务，在这里可得好好玩一玩才不算糟蹋啊。

        一行人为首三人灵力充沛，尤其叁千竞清冽的灵气引得嘴馋的鬼怪纷纷探头，却也晓得自己的分量，摇摇头叹气便作罢，他们这样的小喽啰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做了鬼的更不愿意冒魂飞魄散的风险。

        人类修士别看风清气洁的，杀起它们来可一点也不手软，有的还以挫骨扬灰为乐，张扬着“非我族者，绝非善类”，给他们点厉害尝尝的，也只能靠那些恶鬼了；而它们这种小喽啰，偶尔骗个活人吃吃捡个被剖丹的修士的残躯也就不错了。

        “呼呼！它们都盘算着要你的皮做一副人皮面呢！”凉飞流坏笑着打趣梅拈霜，然也吓不着见多识广的梅拈霜，反而把身后的师妹吓得花容失色；梅拈霜白他一眼：“好笑吗？哼，等师兄被女鬼盯上了可别等着我去救你。”她挑开一家食家的门帘率先进去，传出一句：“不过有佛子这般美貌在，怎么也轮不到你耶！”

        跟在后头的佛子：……

        佛子默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凉飞流：“……”

        被盯得心里发毛的凉飞流挠挠后脑勺：“哈哈，佛子放心，三天内她就过了那个劲头了！绝对不会再骚扰您，在此之前还请您多忍一忍，毕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哈哈千静大师您别瞪我，我也想被缠着的人是我，让我来替佛子受过，不过那丫头还是孩子心性，唉，也就我受得了她吧！”

        叁千竞没有回应，径直入了店内，后头的英俊男子空挨了师弟一顿笑话，没劲地摸摸鼻头进门，随即被一股腥味齁得逃出来，扶着路边树干干呕。

        明月宗弟子看得惊悚，不敢跟着入门：“师兄？这是？”

        千静探头看了一眼，回来斜着眼看凉飞流：“真是娇气。不就是……呕呕呕呕呕——”

        明月宗四名弟子顿时抱团警惕瑟瑟发抖，打死不敢跟着探头去看那“大刀美食”里有何方神圣与千秋。

        但听里头店家声若洪钟，大喜磨刀嚷道：“欢迎欢迎！有客两位！”

        “客气客气，我自己擦就好了，烦请上壶好茶！”年轻的小姑娘拿手帕擦干了凳子上的暗红液体，坦然落座，又给后来的和尚净了个座，支着下巴认认真真在吊着的一排骨架肉堆里挑选起来，“老板！有什么好吃的推荐咩？”

        这家三个店面的食家只开一个门，来客须得推门得入，入内则剑八仙桌十二张，楼上有雅座，三层往下都以玄铁挂着雕成花的肉块，连着骨架，三楼梁柱之间为珍奇异兽，二楼弯钩上的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反倒是二者的结合体，奇怪得很；到入门可见的一楼，则是去了皮的人架，和鬼斧神工雕出来的肉花，与菜市场肉砧板上的猪肉没有什么差别，最多便是有妖法之下源源不断流动的鲜血和一两颗长在不该长的地方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来客。

        地板之上发大水一样流着各色的液体，不难猜出是模仿各种“肉类”的血之颜色汇聚的瀑布，但落脚时却不会感觉，想来当是为了装饰特意设计的幻觉术法。

        既然有生肉，自然有生肉散发的血腥气味，且又是各种各类的，齁是正常；可能像梅拈霜与叁千竞这般面对一排被剥了皮的死人面不改色的，实在少数，因而店家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成了生啖人肉的魔修。

        “姑娘要吃哪样您抬头一看，楼上有新进的东海谷灵兽肉，尝新给您减个一成价！可要快，慢了可就没啦！”

        “东海谷？没听过，我只晓得最近鬼画道来了不少鲜人，什么价位？”

        二掌柜谈笑之间扫了闭目不言的和尚一眼，眼底多了谨慎，但还是不愿得罪客人：“鲜人？还是神仙那个仙人？姑娘可不像是吃人肉的主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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