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宫锁金枝

　　沈太后的册封典礼于含元殿举行。

　　含元殿乃大明宫的正殿。

　　之所以皇帝选中这个殿，不仅它有着“万国拜含元”的庄严气势，更是因为殿前方左右建有翔鸾阁和栖凤阁，二阁作三重子母阙的形式，母子情深，寓意深远。

　　典礼开始，殿两侧的钟鼓楼奏出的雅乐庄严冗长，文武百官排列在殿前的广场举目遥望，沈太后名义的女儿升平公主盛装示众，手捧太后的衣冠徒步缓缓登上高台基，气势壮丽入主含元殿。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腾万里，让这一场仪式极富精神震慑力。

　　仿佛皇太后亲自来临，李适亲奉册伏拜痛哭不止，左右群臣皆泣。

　　升平睥睨着皇帝，亲眼将他为亲人痛哭的一幕烙印在心里。此时她忆起昭靖太子，心中微微触动的疼。原来，这个刽子手在失去亲人面前，也会这样涕泪纵横。升平眸光泛着泪花，她都感同身受他的疼，为什么他却不曾想过她失去唯一亲阿兄的疼呢？

　　这一切，促使着她盼望典礼结束，想亲口质问这位皇帝，想去验证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刺。

　　册封大典几乎耗尽一个上午。

　　升平来不及卸去华服，削瘦的身板亭立于大殿宫前，等待皇帝处理完政事。他一直闭目塞听，她便一直等到暮夜四合，高温涌起，乌云像贴在锅底似的猛烈翻滚。

　　殿前沙漏细细在流淌，李适翻阅奏折，听闻滚雷落地，他吸一口气凝神静心，“长公主还是不肯走吗？”

　　“是。”善喜隔帘瞅了一眼，心头捏着一把汗。

　　想起有朝中士大夫奏折言升平公主与朱泚来往联络，于理不合，李适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终于松口:“唤她进来吧。”

　　空气在灼热的烛火间浮躁波动，升平托着繁沉的华服姗姗入内，直到修长的身影投在皇帝的案桌上，他才抬眸与面前人对视。

　　“陛下。”升平面无表情的拜礼，一种似仇敌似敬畏的隔阂已横阻在他们之间。

　　想当年，她还是一位任性拽着兄长的胳膊撒娇的二七少女。转眼即逝，兄妹已成了对簿公堂的仇敌。

　　“陛下，你可知我今日站在高台听众人悲泣，对于我是什么感受？”升平的言语寒冷到让人几乎退避三舍，“我居然在为一个杀死我阿兄的刽子手去举行他母亲的册封大典。而我阿兄追封太子，却是史书一笔带过。”

　　李适言之成理:“追封昭靖太子，那是父亲给予他的慰藉。”

　　“呵？慰藉？可是若他还好好活着，你敢说不忌惮？敢说不曾千方百计除之后快吗？”升平情绪激越，口水喷成沫，几乎能淹死眼前人，“你的亲人是亲人，我的亲人就不是吗？郑王府前，我亲耳听见忘忧的质问。我也不想相信，我尊敬的阿兄，若不是因为我为女流之辈，他也会算计我，铲除我！”

　　李适淡然:“不管你如何唾骂，昭靖太子的死，我问心无愧。我倒想问问你，你与太尉朱泚来往是为了什么？”

　　“呵，我接近我阿兄临死前的故友，你慌了？我阿兄的死分明与你有关，我诅咒你李适有生之年母子别离，沈太后无处可寻！甚至死而无踪！”

　　恶毒的话掷地有声。

　　一切像是一块遮羞布，升平的揭发一点点撕扯着帝王龙颜的高傲，以及那颗隐匿的不安良心。才刚登基扎根未稳，李适深怕祸起升平，终于忍无可忍，御笔摔案，下了一个残酷的决定:

　　“升平长公主自幼刁蛮跋扈，言行无状，今日更甚触犯龙颜，罚坐罪禁中，幽禁含元殿为太后守座，永世不得出！探望者按欺君之罪论处！”

　　升平决意质问之前，已将生死之度外。她的面容挂着冷笑，怒号的口气似对全天下宣告:“他急了，他终究以愤怒的方式默认了他的行径。”

　　一道闪电狂厉地在太极宫裂开，几乎要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飓风发怒卷起地面的枝叶漫天狂舞，胡豆大的雨点从天空霹雳啪啦打下来。闪电刹那明亮间，商音向太极殿急速奔走。

　　“淑妃娘子，陛下不见任何人，也不让奴婢通报，您还是回去早些歇息吧！”善喜无奈。

　　商音欲要闯殿，也知鲁莽之举更加触怒皇帝，下了台阶要离去又执拗转眸，二话不说撩过裙摆跪在殿外，腰背挺直，声声叩首，言辞亢奋:“长公主情有可原，求陛下收回成命……”

　　愁容焦虑间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线，“哗”的一声，天空就像凿开了洞似的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暴雨嘈嘈切切打在身上，商音痛觉神经，一阵风的时间全身已凉透，她目光不偏不倚盯着那扇梨花满地不开门的大殿，身子逐渐发抖，仍没有退却之意。

　　蒹葭原是奉命去寻落雁唠家常，一回来满殿的冰凉。她们手持青竹伞寻过来，见状大惊失色，“您的身体在岭南时还不够折腾吗？”

　　商音听而不闻，痛快的雨水冲刷着她的青丝，似乎不褪成白首就誓不罢休。大雨冲击得她的眼帘朦起一片白雾，她拂袖把脸上的雨水拭去，面色的坚定豁然显露，“陛下不见，我一直在这等他。”

　　“好，商音，我陪你！”

　　不想她们依赖的天子是位昏君，落雁弯膝击地，地面积的雨水顿时四处飞溅。她面色沉静，姿态如鹤立云霄，被雨水击得颤抖的睫毛里，目光隐隐含着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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