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野鬼
林瑜活了二十几年，跟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尤其是边境那些帮派组织和恐怖分子，林瑜能从一个人的眼神和气场里，看出这个人在帮派里的地位和影响。
街头巷尾的小组织当然比不上真正的□□，但看人那一套还是换汤不换药。
面前这个四哥，长相属于那种硬朗中带着狠辣的，身材看上去很健壮。
虽然眼神远没有恐怖分子那么危险和狠戾，但也能看出来他在这一片的地痞混混里地位肯定不低。
这间休息室收拾的比林瑜想象的要干净，地上没有乱七八糟的衣服，有一个桌子，旁边是一张单人床，四哥正侧坐在桌子前转着手机。
“四哥。”林瑜冲他点点头。
四哥应了一声，有些惊讶地看着乔祯：“难得见你带人来啊，你朋友？”
“嗯，林瑜。”乔祯说，“无家可归，我暂时收留一下。”
林瑜愣了愣，被乔祯张口就来的本事惊讶到了，他往乔祯脸上扫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脸皮比他厚多了。
“啧啧，热心市民啊。”四哥笑了笑。
乔祯在他们面前是不怎么开玩笑的，两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乔祯的时候就看得出来，这小子很多情绪都藏的很深。
底下那帮兄弟刚开始都不服他，但在一起时间长了，乔祯干起架来那种不要命的狂野让他们不得不服。但乔祯跟他们之间始终隔了什么。
他忍不住多看了林瑜一眼，看来还是同龄人更懂同龄人啊。
“一会结束了我把工资给你结了，”四哥指指他，“不许拒绝。”
“四哥……”乔祯张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说了，不许拒绝，”四哥眯着眼睛盯着他，“不然你就回去。”
乔祯张张嘴叹了口气：“好。”
“杂货间还是你的，”四哥摆摆手，“去吧。”
乔祯点点头，带着林瑜出去了。
“你是来当义工的？”林瑜觉得有点奇怪，他第一次见到老板强迫员工收钱，也第一次见到员工不要钱。
“不是。”乔祯说。
“祯哥几点的场啊？”走廊那两个抽烟的问他。
“滚。”乔祯淡淡地扫他们一眼，开了对面门进去了。
林瑜挑挑眉，不知道乔祯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转头看了看那俩抽烟的，也都没什么表情，似乎乔祯喜怒无常才是常态。
这是他从来不知道的。
林瑜跟着乔祯进了杂货间。
杂货间不大，就两排架子，这里是地下，顶上有一个扁长扁长的窗子，联通外面的马路牙子，有路灯从窗子上打下来。架子上落了不少灰，箱子堆箱子塞得满满当当，中间过道上也堆了不少，旁边放了一个高脚凳。
“外面那俩人加起来该有五十了吧，”林瑜问，“还把你叫哥你也不觉得折寿？”
“嗯，”乔祯侧着头调着手里的吉他，“他们想叫就叫了。”
林瑜猜的出来乔祯可能是跟着四哥混的，但他不知道乔祯是做了什么又做了多少，才能让二十多岁的人都服他一声“哥”。
恍惚之间，他觉得面前这个少年背后也有一条汹涌的河，河里藏着和他一样的，暗潮汹涌的过往。
“你是在给四哥打工？”林瑜问。
“嗯。”乔祯应了一声。
“打工为什么不收工资？”林瑜又问回了这个问题。
乔祯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没说话，正当林瑜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尴尬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乔祯开了口。
“因为我欠了高利贷，”乔祯说，“四哥那点钱掏空了都不够。”
林瑜愣了愣，要不是看到乔祯嘴角压不住的笑他差点就信了，那一瞬间他简直想把乔祯抡圆了揍。
“去你大爷的，”林瑜骂完叹了口气，“不方便说就闭嘴，又没人逼你。”
“我欠了四哥钱。”乔祯说。
这一次他没开玩笑，林瑜听得出来，但他没在追问什么，太敏感了，问着不合适。
林瑜抬头看了看乔祯，眼睛停留在他扫弦的手指上，很漂亮，乔祯的手很有骨感，拿起吉他来锦上添花一样好看。
他见过那双手转笔，打篮球，甚至也见过那双手往自己背上抽，但还没见过那双手在琴弦上拨动。
乔祯抱着吉他的样子比平时更热烈，有种向阳而生的滚烫感，嘴角洋溢着由内而外的自信，让他比平时帅了起码有八十个档次。
这种气场本身就足够光亮。
他突然想到那张全班福，照片里笑得可爱俏皮的乔祯和现在阳光帅气中带着几分认真的乔祯，实在判若两人。
这样的人会藏着怎样的过去呢？
林瑜叹了口气，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
“你怎么不唱？”林瑜发现弹到现在乔祯似乎都还没开口唱，前奏也没这么长啊。
“尴尬。”乔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声。
“……啊，”林瑜愣了一下，笑出了声，“那要不我出去？”
“不用，现在没那么尴尬了。”乔祯笑了笑。
他左手转了个和弦，右手轻轻在琴弦上扫了一下，开口唱：“我们睡在尘埃里，看路上烟雾迷离……”
我们睡在尘埃里，看眼前烟雾迷离
你说你看不清路上的风景
我说我不想就这么死去
总有人唱到嘶哑，却歌颂沉默伟大
我们热泪盈眶，我们发不出声响
很揪心的歌词，带着迷茫与悲哀。
乔祯的嘴唇很好看，尤其是唱歌的时候，看着很舒服，嗓音是那种清澈中带点沙哑的，听上去慵懒又性感。
不知道是不是歌词的作用，这一刻的乔祯多了几分深邃。
总有人唱到嘶哑，却歌颂沉默伟大。
林瑜突然觉得伤感。
“我们热泪盈眶……”唱到后面，林瑜跟着乔祯一起哼了起来。
乔祯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勾勾唇角笑了笑：“我们发不出声响……”
“这歌你写的？”林瑜问。
“歌词是，”乔祯说，“我没那么高的音乐天赋，也就能写写歌词了。”
“那曲是谁写的？”林瑜又问。
“四哥，”乔祯说，“看不出来吧。”
林瑜愣了愣，他确实没想到四哥那样的人还有这么高的音乐素养，不过他也没太惊讶，毕竟他这样式的也会拉小提琴呢。
候场时他们一起来到酒吧前台，林瑜找了个靠角落头顶有小灯的位置坐下。
乔祯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跟林瑜想的差不多，二十出头的几乎都叫他一声“祯哥”。
“喝点什么？”乔祯问。
“酒啊，”林瑜看了他一眼，“你来酒吧喝果汁吗？”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喝酒。”乔祯说。
乔祯知道林瑜在吃药，不管是什么药，中药西药都忌酒。
“来酒吧不喝酒你干什么来了？”林瑜说。
“工作啊。”乔祯说着，走过去跟酒保要了两杯果汁，“我请你。”
“一杯果汁都要请，我谢谢你啊。”林瑜叹了口气，“马上就到你上台了，你不去候场吗？”
“不是吧林大仙人，”乔祯挑眉，冲他笑了笑，“这么小心眼呢，不请喝酒就轰人走？”
“你不是吧，”林瑜被他气笑了，“一杯果汁就醉成这样？”
“啧，那怎么也得来个下酒菜啊，”乔祯拎起果汁跟他磕了磕，“多笑一笑，脑子里想点别的事能轻松一点。”
林瑜听出他这句话意有所指，很多时候，乔祯的这种小心和善意都让人觉得很舒心。
“谢谢啊。”林瑜笑了笑。
乔祯去台下准备了，林瑜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整个舞台，他又要了一杯果汁，等着乔祯上台。
其实他对音乐不是很感兴趣，自我感觉是没那个音乐细胞，小提琴也是小时候家里人逼着学的，高中以后就再没碰过那玩意了。
林瑜挺不喜欢那个家的，父母都很自私，自己觉得好的就强加到他身上，从不听他的想法和解释，不按他们说的来就是叛逆。
他跟父母的相处模式大多都是僵持与争吵，偶尔的温情时光也会因为各种争执而破碎。
老妈很偏执，认定了就不会改口，老爸跟老妈始终保持统一战线，偏偏他又跟老妈如出一辙的偏执，两个人谁都不服谁。
所以大学毕业后林瑜毅然决然地进了部队。
然而这种臭脾气在部队里并没有收敛多少，副队和队长经常说他快奔三的人了叛逆期还没结束，他觉得自己性格就这样，如果这也算叛逆期的话，那他估计要叛一辈子逆了。
当一辈子毛头小子有什么不好？
结果他真的变成毛头小子了。
林瑜偶尔还是会怀念以前那个家。
所有的争执和僵持在死亡面前都微不足道，父母的不理解也好，谁都不妥协也好，至少那个家还算是个家。
现在他连家都没有了。
其实他跟老妈但凡有一个人退让了，家庭氛围都会缓和很多。
不知道老妈接收到他的死讯时会不会很后悔自己的偏执，但是明明他们谁都没有错。
以前心里难过了林瑜都藏着掖着，现在想说也没地方说了。
我们热泪盈眶，我们发不出声响。
林瑜突然想到这句。
酒吧舞台不大，舞池里狂欢的人看到乔祯上场后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狂欢之余的抒情时刻，卡座里不少人的目光也都停留在舞台上。
乔祯抱着吉他坐在灯光下，听到舞池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台时的紧张和别扭，他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但是现在，面对这样或好奇或崇拜的目光，他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等这些人回归人潮的时候，没有谁会记得他。
但是林瑜会记得。
这让他有一丝紧张。
他忍不住往林瑜那里看了一眼，林瑜对上乔祯的目光，朝他举了举杯。
乔祯笑了笑，记得就记得吧，记得才好。
他轻轻拨动琴弦，开口唱下第一句。
“我们睡着尘埃里，看眼前烟雾迷离……”
林瑜已经见过乔祯抱着吉他的样子了，但是现在穿过躁动的人群看过去，他万众瞩目的样子，热烈滚烫得就像一束光。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一个礼物，一群小朋友都想要，最后礼物选择了你。
“帅哥，一个人啊？”一个浓妆淡抹的女孩坐在了林瑜旁边。
“不是，”林瑜指了指舞台，“来看朋友演出的。”
那女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点惊讶道：“啊，祯哥啊？”
林瑜愣了愣转头扫她一眼，怎么什么人都认识乔祯。
那女孩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味了，暧昧里带着莫名的探究，支吾好半天才开口：“你是……祯哥男朋友？”
“什么？”林瑜愣了愣，一时间脑子有点乱，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想到乔祯是，没想到这女孩会知道乔祯是，也没想到这女孩会误会他们的关系，更没想到她就这么生猛的一语双关直接问出来了。
他不觉得这姑娘跟乔祯关系会有多好。
林瑜突然想到走廊上抽烟的那两个社会青年盯他的眼神。
所以……乔祯的性向这么公开吗？现在年轻人都这么开放了吗？
“啊？原来不是吗，”那女孩有点尴尬，“我还以为……”
林瑜突然有点烦操。
“别什么都你以为，”他看了那女孩一眼，“有那个闲工夫还是多读点书吧。”
那女孩被他一句话噎回去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后，骂了几声就忿忿地走了。
林瑜看着台上的乔祯，乔祯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时他举杯笑了笑。
乔祯的性向是公开的，像乔祯这种人可能主动公开自己的性向吗？
被动公开吗？怎么个被动法呢？谈恋爱公之于众？
乔祯跟别的男生亲密的搂在一起？
这画面怎么想怎么别扭，林瑜越想越觉得烦躁。
乔祯全班福上傻笑的脸突然蹦到眼前。
他是觉得乔祯可爱，但其他的他真没敢多想，他身体虽然是十六七岁，但他真实年龄已经二十九了啊。
虽然他知道真爱面前年龄都不是问题，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被这么一个小屁孩拿下啊。罪恶感是一回事，丢面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瑜突然想起学校论坛，乔祯肯定已经看过那些照片了，那他是怎么想的？
林瑜扒扒脑袋，心情烦躁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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